思念縱橫 景物滄桑 ——憶記皇后大道西

緣份,其實很簡單。在某一個時空,不明不白,遇上了就遇上了。
我對一個朋友說,在皇后大道西住了近十年。同枱的一位茶客搭上了咀,說,今天的皇后大道西變了許多了。就這樣,我們在回憶中交談了大半天。
三十年前我們竟然是街坊,他的門牌是105,我的是10號,近水坑口。我提起時他才留意到,大道西的起點,就是水坑口,至於最後的一個門牌,是616號,落在石塘咀,近堅尼地城海旁區了。水坑口充滿歷史痕跡,1841年英軍就在個地區宣示主權的,所以水坑口的英文名是Possession Point, 佔領角之意。當時的升旗禮就在大笪地舉行。
當我提到了大笪地,他馬上有反應,「那裡,我有不少童年記憶,大笪地那個圓環之地,睇相佬單位林立,其他便是理髮店,我幫襯過好幾次。那裡還有一個佔地不少的經濟飯堂。而家已改建為荷里活公園了。」他還記得,直出大笪地,沿荷里活道走下大道西的小段路,對面全是長生店,所以,他念小學的年代,每天走過,都習慣了棺材氣味。他補上一句:「其實,棺材木是很香的。」俗語說的聞了棺材香,就果頭近,他大笑過後,便說,「邊有咁嘅野,我而家不是活得好地地?」現在還賸下了一間「天壽殯儀」,勾起他的記憶。荷里活道的華僑日報社址,對他是一個重要的印記,因為讀書時他經常投稿去學生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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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我年紀大許多,日軍攻侵香港時,他是七歲。他父親有個富有親戚(岑日初),走難時在他的半山豪宅 景賢里(舊名是禧廬)渡過十多天。他說,他好記得,那裡的洗手間的牆上磁磚是紫紅色的。他親眼看到日軍在跑馬地上空投擲炸彈,當時他的感覺,那枚炸彈好像一個西瓜那麼大。
生不逢時,我難有共鳴。我找到一個有趣的發現,就係水坑口當初是妓寨所在,日軍一到,加上一場火災,便下令移往石塘咀,塘西風月,一時佳話,大家可否想到,原來皇后大道西,一頭一尾,是由花街開始,也由花街作結,這一個串聯,的確很「西」。
終於我們相約一天,重遊舊地。他居住的地方,已改建,面目全非了。他只記得樓下是洗衣鋪。「童年時,在樓上望下來的荷里活道,迎面而來,就像一條瀑布傾瀉而下。而家仍沒有變的只是雀仔橋吧。」我同意,應是少男少女拍拖的歇腳處。根本不是什麼橋,只是路旁出現拱起的空間吧了。橋側可通往當年的國家醫院(現稱賽馬會分科診所)。説起來,當年國家醫院專醫性病,恐怕與紅燈區水坑口有關吧。
雀仔橋斜面便是當年的高陞戲院,以及後面著名的與南北行交接的高陞街,一提起高陞戲院,他就眉飛色舞,因為那是他美好的童年時光,都在那地區流連。自小他便看粵劇大戲,有機會讓他可以在後台穿插,欣賞老倌如何化妝出台。戲院旁的甘雨街,是他與其他朋友仔一起玩耍的地方。他隔鄰的得男茶室 ,武昌酒樓,是他父親經常帶他一起歎茶的地方。他結婚那年,都是在武昌擺酒。到我稍懂世事的年紀,高陞戲院已淪為電影院,大戲舞台已移往西環的太平戲院了。至於高陞茶樓,其實不是落在高陞戲院附近,而是近大道中的閣麟街口,之後,搬往德輔道西,西營盤七號差館斜對面。
所謂西營盤,仍是歸入大道西區內的,東邊街,正街,長命斜,斜路直上,第一街至高街,真是相當吃力。幸好今時今日半途已有自動電梯,直達半山的般含道以及堅道了。他說,當年小學的校舍就在堅道,所以每天都要爬樓梯街上課。他的記性真好,還記得是慶保小學。今天地鐵的西營盤站已可直達堅道了。樓梯街好厲害,無論俯看或仰望,石級都是一望無際。從前當然沒有鐵欄扶手的,正所謂無番咁上下,唔敢挑戰樓梯街也。全長350米,共316級,1841年建成,160年歷史,到盡頭與荷里活道交界的文武廟,1847年建立,可以說,當你爬一次樓梯街,就恍如穿過了香港的時光隧道。
我的舊居五號,樓下便是一間燒臘店,他也記得,因為經常幫襯。至於今天大道西最後的門牌616號,從前是什麼我們都記不起來,今天卻變成了「潤富建興行有限公司貨倉」。
羅大佑唱的〈皇后大道東〉的第一段歌詞,至今難忘 :「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東/皇后大道東轉皇后大道中/皇后大道東上為何無皇宮/皇后大道中人民如潮湧……」此曲流行於1991年,是年中英政府剛通過基本法,歌詞表白了,香港再沒有「皇宮」,英式殖民地從此一去不返了。也許在不久的將來,皇后大道,無論中、西、東,都可能消失,由人民或解放所替代。想及這些,我們不禁黯然,良久不能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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