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屋道──童年的戰場

寒意隨著天氣預報的結束漸漸到來,凜冽的寒風吹起內心的萌芽:「媽,不如到楊屋道買料弄火鍋吃吧!」,如是者,我和媽媽踏進那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楊屋道,是以荃灣附近的楊屋村命名。土地發展使他們搬離,可是楊屋道卻刻下了重要的印記。現在的楊屋道,四周如欄柵圍繞著各式的商廈和高尚私人住宅。貌似,楊屋道變得商業化,但若然你細細體會,卻會發現當中的濃情仍在。
我沒有楊屋村村民與楊屋道的那種歷史羈絆,但我對楊屋道這個地方,也有著特別的情誼。說起楊屋道,我想起不是四周的欄柵,而是楊屋道街市和街邊的菜檔。只要數分鐘的時間,就可以從樓下坐小巴到楊屋道。也許是因為小巴司機的熱血駕駛,讓我與楊屋道彷彿只差幾步之遙。從小我便會坐小巴跟著媽媽買菜,不,不能說買菜,更像是打仗,到處轟轟烈烈:我們是侵略者,還有一簍簍的蔬果堡壘。堅守的賣菜人,吆喝聲一句接一句,聲嘶力竭。私家車、小巴如戰車紛紛駛過,濕滑的地面如染血的場地。買菜有如攻堅行動,快、準、狠。這些都是從各路買菜的英雄好漢上觀察而來。若你還在猶豫著哪份更為新鮮,若你還在糾結著買哪一樣好,這樣,就會被戰火淹沒。
小時候的我,就如無名小卒跟著媽媽大將軍的背後,將軍領著我衝鋒達陣。原本是如此賢淑溫柔的媽媽變得英勇無比。賢淑溫柔在這時根本派不上用場。媽媽總愛在楊屋道街市一樓狩獵,四處飄散著腥味,細細一聞還有淡淡的鹹味—— 這裡是海鮮天堂。媽媽牽著我在人群中穿梭,尋找獵物,到處是叫賣聲:「20元一份啦!喂!」,媽媽沉醉當中,卻不知那時細小的我早被擠得頭暈目眩。我一直低頭走著,每隔個兩三步總能看到自由的魚蝦。它們擺脫了魚盆的枷鎖,蹦著、跳著。蟹比較可憐些,被綁個動彈不得。也許它也想像魚蝦擺脫束縛,就如我那時也想擺脫那擁擠的人群。地下盡是濕漉漉的,一步一驚心。小小的我總會幻想在這摔一跤會是多麼絕望難堪,所以每次都拖緊媽媽的手,不是怕走失,而是要作為我強大的後盾。
媽媽也總愛向魚販發問:「煎魚買哪種魚比較好吃?」、「這種30元的蜆和40元的蜆有甚麼分別啊?」、「這麼大條蒸多少分鐘呢?」,每一次魚販都回答得乾脆利落的,也許媽媽的廚藝,有一半是來自魚販的呢。
一樓掃蕩完畢,媽媽總會乘勝追擊,到街市外的菜檔繼續血拼。這裡更令人熱血沸騰,人車並行,喊聲不斷,如雷貫耳。男菜販光著身子,抑揚頓挫地叫喊著:「埋嚟睇埋嚟揀啦喂!新鮮靚菜唔買走寶啦喂!」,這叫喊的聲線和感情,媲美訓練有素的朗誦學生。女菜販更泛著英氣,一邊收錢一邊叫喊:「要邊份?好抵食啊!」。不同菜檔的菜販有著自家獨特的叫喊方式,奏成一場奇妙的菜檔交響樂。俗語「便宜沒好貨」在這裡早被打破,不必擔心在楊屋道買不到既便宜又高質的蔬果。只需要擔心夠不夠速度夠不夠力氣去淘一番。「搭根蔥」文化也是小時候跟著媽媽買菜已經知道,買菜必定叫菜販「搭根蔥」,而菜販的動作也是毫不拖泥帶水,這動作已成為一個小小的習慣。一根蔥,築起了家庭主婦們與菜販、與街市之間的一道穩穩的小橋。
漸漸媽媽帶著我衝入魚市場的次數少了,不知是否我不夠勇猛,每次都讓我在街市的報紙攤外等著。從原本一個衝鋒的小兵,變成了站崗的,站著等待。乾淨了、舒服了、但看不到魚蝦蟹、嗅不到魚腥味,心裡總有些忐忑,更是懷念那番驚險。
我長大後,楊屋道仍然滲著熟悉的味道。偶爾還會擔憂濕漉漉的地下、偶爾還會碰到「搭根蔥」文化。楊屋道內的光景與往昔的沒有太大分別,還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鋪。不過,周遭多了不同的商場和住宅,過條小馬路,便能到達另一個世界。一邊是商場、高級私人住宅;一邊是街市、殘舊唐樓。一條小馬路,隔著寧靜與煩囂,相映成趣。
在這個發展急速的都市裡,城市化是在所難免的,四處的高樓仿佛更符合國際之都的稱號。社會注重商機,卻不能扼殺這些人情味。楊屋道不只是單純一個小小的買菜地方,對於我來說,是我和媽媽充滿奮鬥的地方。對於其他人來說,也許亦有著不能磨滅的片段和回憶。香港有千千百百條這樣的街道,充滿著故事、充滿著回憶、充滿著人情味!
「下車吧,去買菜了!」我牽著媽媽的手,踏入那片熟悉的煩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