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鞍山・鞍祿街

鞍祿街公園

諸葛思兼 文類:散文

作者簡介

諸葛思兼

「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一隻大概是紅耳鵯的中型黑鳥吧,看得不太清楚,由馬鞍山往沙田海的方向飛去。

在牠的眼中可能會看得比較清楚。從鳥瞰的角度看,鞍祿街公園是個頗長的長方形公園,面向西北,背靠幹道馬鞍山路(再後面就是馬鞍山),終於另一幹道西沙路,三者恰成「工」字形狀。公園左邊是耀安邨、馬鞍山運動場,再過一點點就是當初房屋署精心設計的恆安邨;公園右邊是大型商場新港城、馬鞍山廣場,也是馬鐵的馬鞍山站所在;如果沿著公園向西北方向走或踩單車,穿過西沙路的話,則會走到沿海而建的頌安邨,剛才那隻鳥就是向著這個方向飛去的。

雖然是冬天,午間氣溫溫暖,還是有零星幾隻麻雀,在地上彈跳著。馬鞍山公園裡有個交叉路口,三四米見方吧沒認真測量過,鋪著暗紅和暗黃的石磚,種了數棵無甚空間生長的瘦樹(有棵還給颱風山竹拔起了),人稱「狗屎公園」。麻雀這時候跳到瘦樹下的小小野草堆裡,這裡啄啄那裡啄啄。

「狗屎公園」嚴格來說不算公園,而且相當平凡。她既沒有遊樂設施,也沒有園林樹景。她就只是個剛好位於幾條屋邨中間的交叉路口,行人或邨民走到這裡,看是要去新港城、頌安、恆安還是耀安,決定要轉彎還是繼續直走。總而言之,從景觀上來看,她毫無特色。

那這裡為何會叫做「狗屎公園」?這是因為附近養狗的邨民,都喜歡到這裡蹓狗,或者呆在這裡和其他狗主聊天,尤其是晚上。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既然有狗來過,而比起人來說,狗又是特別喜歡留下痕跡的動物,那麼有些食物消化過後所留下的殘餘,也就不足為奇。另一方面看,這裡之所以叫「狗屎公園」而非「狗公園」,第一個原因,固然是因為這裡並非政府公立的狗公園;第二個原因,則與這裡的真正特色有關——無論人狗都不會在這裡長期逗留。

人走過留下腳印,狗走過留下黃金;腳印無痕,黃金卻是一堆軟爛有機物質。行者遠方見之,固可稍作繞道;然此地人來人往,今人又喜好一邊走路一邊使用手機,偶一不慎,腳底下即傳來一股軟腍觸感。你當下心知不妙,喉頭肌肉正預備好向虛空擠出四字真言時,異香又立即撲進鼻腔,硬生生逼人忍住呼吸,真言頓時變得如鯁在喉。罵出來則勢必要吸氣,吞下去又心有不甘,既不得出,又不得入,兼得忍受其他途人臉上佯作毫無反應但實際上在心底恥笑的目光,人生最尷尬之事,此乃其一。你張目四望,黃金的主人早已不見,即使附近有狗,又如何證明腳下那坨已經印上腳印的軟爛物質,是出自眼前的其中一條狗?難不成把那坨散發著異香的東西捧在自己手中,走過去跟逐條狗當面對質?經過一番夾雜著憤赧的理性思考,你頓時發現咒罵的對象根本無從確認。剛好此時異香稍稍放緩,你決定甘願在事後大吸一口氣,把咒罵的對象從那隻無法確認的狗(或那隻無法確認的主人),轉移到目前這坨可見可聞的狗屎上,怒罵一聲全街都聽得到的廣東話粗口。你在心裡安慰自己,這一聲咒罵,好運的話,或許可以起指槡罵槐之效。是的,這就是此地不叫狗公園而叫狗屎公園的原因——對於行人來說,這個公園的焦點從來都不是狗,而是地雷。

這個狗屎公園還有另一個真正的特色:她是三不管地帶。有時候,你會看到有些年邁的老人,在地上擺賣毛巾、髮夾這裡日常小用品而不受騷擾;還有一檔手推車生果檔,會定期在這裡賣生果。在寸金尺土的香港裡,這是非常罕見的情境。所謂的三不管,原本是形容已經拆掉的九龍寨城的無政府狀態(英國、香港和中國政府都不想管),這裡的三不管則是指公園管理員(或公園看更)、食環署職員和警察都不管的中立狀態。目前香港政府和公司官僚主義嚴重,想不到狗屎公園竟然因此得益,皆因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政府公僕和公司職員都不想無事生非,反正不過是受薪的,多管一事不如少管一事。

聽著眼前的義工說著這些普遍馬鞍山居民都不知道的冷知識時,他們一群人正在狗屎公園開壇作法,開始漂物活動。這個平常行人川流不息的地方,開始有人受活動吸引而駐足觀摩。有些人問攤列在地布上的東西幾多錢,有些人問漂物活動是怎麼運作的。簡單來說,漂物活動就是大家把家中用不著或買多了的東西到這裡,滙聚成一個物品pool,然後可以從中拿走覺得對自己有用的東西,是其中一種社區資源共享活動。人越聚越多,交換的過程稍為激烈起來。有人剛剛放下了一把乾淨的烏克麗麗,立即就有個中年女人拿到手上,而類型情況在活動期間不斷發生。上一輩香港人大概是世界上其中一種最深刻地明白到「執輸行頭,慘過敗家」道理的人。倒是有一些年輕父母,站在比較外圍的地方,教導他們的小孩不要任意攫取,只須撿真正有用的東西。

看著雲朵慢慢地由左邊飄到右邊,黃昏不知不覺地到來了。太陽西下,活動完結。一團黑壓壓的人群,又變回駱驛不絕的行人。來蹓狗的人越來越多,開始聚在一起聊天。麻雀則只餘一兩隻,飛到瘦樹頂上呆著。一對黑鳥此時飛向背後的馬鞍山,隨即隱身於樹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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