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七壹柒

也許，一個時代是另一個時代的複印。

也許，那尊老舊的觀音像依舊為云云眾生穿針引線。

也許，一條平白無奇的街道也會成為某些人的開端和結束。

1

一九六七年，七月某夏夜，紅磡。

那個夏夜對於亞甜來說特別難熬，她抱住兩歲的阿妹急匆匆的下了三層樓梯，一路小跑。流動的空氣中夾雜著刺鼻的煙硝味，煙把她熏的幾乎睜不開眼。在僅剩的可視範圍下，亞甜緊摀住阿妹的小鼻小嘴，橫過了一條大馬路緊接著一條小馬路，衝進了觀音廟旁一家不起眼的小夜診。

診所外滿街塵土飛揚，欄柵鐵枝橫豎交錯；黃黑相間的封條宛如蛛絲羅網；數個「土製菠蘿」瓜熟蒂落，數顆星星隨即在地上綻放；警車的鳴叫配合示威者的咒罵共譜了一首不協調的奏鳴曲。只有一玻璃之隔，信號燈、霓虹燈交織閃爍不停，熾熱得發燙；診所裡的白光燈卻是冷冰冰的的，讓人發疹。

彷彿過了世紀之久，亞甜終於低下頭不絕飲泣，同時小診所裡傳來一聲初嬰啼哭。

2

二零一七年，七月某日，紅磡。

芬再次回到了她的舊居，這條她再也熟悉不過的街道。那家於亂世中接她出生的小夜診變成了賣香燭的鋪子，旁邊的觀音廟早已不是當年殘缺的風貌，廟前的石柱被打磨得光滑，縷縷搖曳的燭光攜裊裊青煙為那尊老舊的觀音像蒙上一面輕紗，其神秘清冷引來了像下絡繹不絕跪拜的信眾。

香燭鋪子的街道掛滿金燦燦的紙製玩意，每個看店的人都把自己關在那謹嚴規矩的金屋子裡，可能是想躲開那些避諱的目光吧。忽爾，路上幾輛出殯車駛過，漆黑的車影似匹老馬緩緩掠過，數張金銀衣紙隨風飄散空中，芬的心底裡沉了沉，這讓她想起已逝的母親，這讓她很不自在。她想要走進往日的歲月裡，卻發現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照片由作者提供）

3

沿著蕪湖街直走，左轉，芬在一家新式甜品店前停下了腳步。

她進去點了雲呢拿味雪糕。

眼前大大的銀匙映著當年小小的她，她憶起童年時往工場的路上不時會有位賣雪糕的老伯推著雪糕車四處游走，在孩子們的簇擁下，雪糕車顯得格外亮麗。車裡的幸福感似乎會隨著泌人心脾的涼氣緩緩瀰漫到街上的各家各戶。偶爾會有位風姿綽約的年輕姑娘買杯雪糕，凹凸有致的身姿倚在巴士站的鐵欄上，邊吃著雪糕，邊眺望著後街角那家被封上封條的診所，眼裡滿是憂傷。芬覺得她很像《歡顏》裡的女主角。

（照片由作者提供）

4

亞甜近來記不起近事了，她能記起的或許只有最愛的雪糕的味道，又或許，她只是懷念那段倚在巴士站鐵欄旁吃雪糕的時光吧。

在媳婦的陪伴下，亞甜終於重遊舊地，觀音廟的焚香隨著往日的思憶在她的身上環繞一圈又一圈，然後四散消亡，對她來說，那便是時間的氣味。沿著街道下走，左轉，那家不太起眼的新式甜品店成為她的另一個落腳點。店面不算大，勝在店子的牆壁上掛了幾塊精緻小巧的鏡子，把街上的煙火氣盡收鏡中。亞甜偷瞄了鏡中的自己一下，倒影裡的她年輕了不少，倒有幾分當年胡慧中的風韻姿色。亞甜心裡偷樂了一下，喚媳婦也替她點杯雪糕。

5

老闆把兩杯雲呢拿味雪糕送到桌上，店裡播放的《橄欖樹》是無形的調味料，為這個瞬間添上了幾分情懷。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甚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澗清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還何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兩個相互攙扶的身影走在路上，往日的歲月漸去，往後的歲月漸來。

（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