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通菜街

金魚街

鳥人 文類:散文

作者簡介

鳥人

渴望在維港上空盤旋


 

小時候,每逢週末,爸爸媽媽都帶我到金魚街。這條街對於小孩而言,去多少次也不會厭。

因為我愛看魚,還愛看一個個胖胖的透明膠袋,更加愛看擠滿一連串膠袋魚的街景。望著數量這麼多的東西,人就很有滿足感。每次經過那些只賣魚缸或魚類用品的商店,我都會不屑它連一個體體面面的水族缸、或者連一條魚都沒有。在這裡,生命就是錢,賣生命才賺錢。

現實主義至上,每個生命都有它特定的價位,例如頭腫起的、橙紅的、體形大的魚,我也不知道牠為甚麼象徵吉祥,總之牠很貴、養在浴缸般大小的魚池裡悠然。至於一般的金魚,因為太普遍了,價位很低,就只可以在膠袋泡裡生活,甚至要與更多的金魚一起住。

小時候沒理太多,就算爸媽先旨聲明不會買魚,也沒關係,我只管消費金魚街的美麗。

果然,金魚街生意一直長做長有、呈現出來的面貌沒有改變。

各種魚類均被困於透明的發漲膠袋,擠滿了這條潮濕的街道。我凝視著自己的新鞋走路,瞟見陸龜和小蟹住在白色顆粒堆砌成的發泡膠城裡,被擱在行人路邊,仿佛人一個不慎就會踢倒、打翻,頃刻之間滿缸蟹腳倒瀉出來。

鐵架上串起一個又一個泡泡。我禁不住,伸手拽及其中一個,裡面只有一尾鮮靛色的魚,孤獨的浮游。散動的尾像把柔軟無骨的扇,張開來隨水流擺動。就只有一條,膠袋外被紅色麥克筆畫上25。

儘管我並非想買魚,典型的消費者心態又發作。我不斷用眼珠搜索更多更大量、更便宜的貨種。

這一袋裡面有廿條紅蓮燈,都不過30。我愛他們瘦小細弱、筆直直的身材仍這麼敏捷。我揪起膠袋頂部的結,水一下子改變形狀,整袋紅蓮燈慌忙團聚在膠袋的底部。

爸爸也曾經在這裡買魚給我,那時我抱著充滿空氣和水的膠袋,搖著搖著走回家。媽媽給了我一個煮餸用的鐵兜,扁扁壓壓的根本不適合魚兒游泳,但我還是高興地把幾條橘橙色的魚輕輕倒進去。我姑且以為那些是金魚。悉心餵養照料,又日夜觀察,像是多望幾眼我就能當個科學家,研究出甚麼東西來似的。

後來爸才告訴我,尾巴末端有三粒黑豆的叫米奇,不是金魚。

於是我很不滿,要爸爸再帶我去金魚街、買幾條「真正的」金魚。我問媽:「他們為甚麼常常張口?」媽說不知道 ,我就猜想他們是在喝水。住在魚缸裡仍欲求不滿的飲水,嘴巴一張一合吞食著空虛。

我倒下啡色的細小魚糧,高高在上感覺自己是慈悲為懷的觀音,撒落恩典。實際上我剛撒落一場災劫。魚糧全被一窩蜂擁至的金魚吃清光,體型細小的米奇只敢於金魚都散去時露出水面嚼點糧渣。最終金魚反了肚子,媽說是撐得太飽了,米奇則日益見瘦小,最終也一條一條仙遊了。

現在想回來,當初是我太執著了,是米奇或金魚也沒所謂吧,牠們都很好。不引入金魚,牠們兩種都能安然無恙。

我環視四周的魚兒,牠們都靜止著、對於外在的世界毫無認知般呆滯。我只能說,膠袋裡有水、有空氣、有生存所需,你還想爭取甚麼?地產佬也常說:「處處都地方小的啦,沒辦法」金魚街生意倒是不錯,香港GDP不斷上升。有時候我也會問,到底當時要怎樣分配魚糧?怎樣才能讓細小的米奇也分得到?好像永遠都無答案的。一想起這場由我鑄下的災禍,我急急放低那袋紅蓮燈,要離開金魚街這個多麼美豔的萬惡之淵。

算吧,不要想了。

如果紅蓮燈永遠不會望到有些色彩斑斕的魚可以獨享一個膠袋、或者有些吉祥的富貴的魚可以有個浴缸、而且永遠望不到自己會有窒息的一天,我想,牠們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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