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順寧道、興華街

那邨,那人,那椅子

衛靖妍 文類:散文

作者簡介

衛靖妍


順寧道

 

嗨!我是一把椅子。今天天氣和往常一樣,依舊晴朗。

我住在長沙灣區已經有好一大段日子了。在這二十年間,我最常做的事便是坐在街道上看人來人往,日出日落,觀看人生百態。「椅兄,又打算在這坐一整天嗎?」我的老友記矮凳跟我說。「對啊,一會兒再見吧。」話畢,矮凳便伏在老闆的肩上,隨着老闆的腳步慢慢遠去,他們又該到了開檔修補鞋子的時間吧。

長沙灣這地方我熟悉得很,畢竟我也縱橫長沙灣一帶相當的時間了。我最喜歡的街道便是離我位置不遠的那條大街──順寧道。那街可精彩得很哪!每天也有不同的菜市場攤檔在擺賣濕貨,柴、米、油、鹽、家禽、蔬菜等食材永不缺少。在這條街,任何乾濕食材皆能找到,而且種類繁多,令人花多眼亂,跟現今的市政大樓大不相同!除了兩旁的攤檔外,順寧道沿途的地攤亦是各人尋寶的好地方,叫賣聲、吆喝聲、嬰兒哭泣聲等聲音此起彼落。若要和現今世代相比,這裏恐怕便是在演奏廳中吃自助餐的感覺吧。這地方雖總是吵吵鬧鬧,貨品亦沒分門別類,但卻一種享受;在街囗一站,那濃濃的人情味夾雜着魚腥、蔬菜味道氤氳不散。

動物界有它們的地盤,我們「凳界」也如是。我的地盤並不在我最喜愛的那條街道。我的地盤乃是和那大街連接的小橫街興華街。雖然我常駐守這地方,但別以為因此我便會成了井底之蛙,千萬別少看我喔!我可有着千里眼和順風耳。我借着街坊們的眼睛看這地方,借他們的耳朵聆聽這世界。不信你看看,在那邊的街囗是馳名港九,截至現時仍屹立不倒的燒臘店;隔兩個街囗,便是某人氣米線的發源首店;更遠的地方是幾間專門放映港產片的戲院呢!可惜的是,現在那些戲院已被其他店舖取代了⋯⋯

其實不止那些戲院,很多物事也隨着年代漸被取代,而我見證了那些變遷,看着親友的離去和消失。我最想念的是那在蘇屋邨的兄弟長木凳。我們倆可是親兄弟,出自同一娘胎呢!本以為我倆在被製成椅子後,便會到不同地方,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但感謝上天給的緣份,使我和弟弟能被分至同一區。雖然居住地方不同,但幸好我不時也有機會乘着推車到蘇屋邨走走,探望我那可愛的弟弟。蘇屋邨依山而建,可是在上山時卻完全沒有平常上山坡的疲累——哈哈,也許也因為我是被推上山的緣故吧。我在蘇屋邨的目的地常常都是位於那山中層的休憩空地,而我的好弟弟就會在那裏等着我。到達後,推我上山的小林便放下我供其他人作休息之用。我和長凳便和那些街坊居民一起,坐下聊天,談日常聊風花雪月。孩子在那不復存在的大空地上跑跑跳跳,互相追逐,和朋友玩着跳飛機、兵捉賊等遊戲;大人們看着孩子們的歡樂時光,兩眼相視一笑,然後又在低下頭來下下棋,碰碰杯喝喝茶水。這裏總是充滿歡樂、信任。孩子們嬉笑,成人們互相信任,老人們扶持互助,真想念那時光。

一天一天過去,慢慢到了二零一零年。「轟隆!」一聲巨響打破了長沙灣清晨的寧靜,也把我從當年某天的睡夢中驚醒。我看着一架又一架的拆樓機和吊車經過我面前,然後左轉,駛進他們的戰場──蘇屋邨。我聽見那些鐵欄尖銳的叫聲、石牆們在垂死時沉重的控訴、公園裏小鐵馬的悲鳴聲。在建築工人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蘇屋邨的一切都沒了,我的弟弟也沒了。真想不到,我和弟弟長凳能敵得過自然界和時間的變遷,卻敵不過人為的摧殘。我現在想起這事,心仍是止不住的痛。

現在的蘇屋邨,樓層,沒了;鄰舍,遷走了;長木凳,毀了。我能預想那被剷平的山上會是怎樣的新外貌——噢,不。那並不算新吧,那只會是像倒模設計般,外貌全部一樣的屏風樓吧。蘇屋邨被它們取代了——不,其實它們什麼都取代不了。

投稿連結

深水埗的其他文章(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