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水・新運路

邊緣的風景

李顥謙 文類:散文

作者簡介

李顥謙

一九九五年生,巨蟹座,學生、寫詩的人、年輕寫作者。有時發呆,有時整理個人網誌【房子安靜如獸】http://lihohim0719.blogspot.hk。曾獲青年文學獎獎項,發表散見於《字花》、《明報・世紀》、《號外》、《聲韻詩刊》、《大頭菜文藝月刊》等。


 

今日的北區,被大眾標籤為一個擠滿水貨客、充斥廢氣、到處都有普通話腔粗俗地叫嚷的社區。然而,我心目中的北區仍可能尚存一點簡單純粹的影子──透過不斷的溯認,童年的那個北區有時仍會浮現腦海,只是現在已沾上了灰濛的塵垢,需要殘忍地被現實的日光驗證。

如果要歸認自己長居的元朗區為故鄉,那麼北區的上水、粉嶺一帶就算是我的「第二故鄉」──女友、外公外婆、甚至舅父一家也住在北區多年。北區於我,就是一塊組織出私密倫理關係的網絡;由元朗往返北區的過程,亦是連結自己與愛之他者的旅程。

只有在新界新市鎮長大的人才會明白,由一個社區出發往另一個社區是一件非常疲憊累人而必要的事情。出發到九龍、港島等市區還好。畢竟除了公共巴士、小巴之外,尚有最方便的鐵路網絡可供選擇;但是若要來往新界西(元朗區、屯門區、荃灣區、葵青區、離島區)與新界東(北區、大埔區、沙田區、將軍澳區),則非常折騰麻煩。因為新界西與新界東之間並沒有直接的鐵路網絡連接,乘鐵路者往往要從自己住的一區去到市區,再轉乘往新界另一邊的線路。至於坐巴士、小巴,就要穿過田野公路、深山隧道,更是費時失事;所以即使元朗區、北區毗鄰一起,兩邊各自的居民仍彷如牛郎與織女,隔着銀河地遙不可及。最常從元朗往北區的方法是:乘巴士,半小時車程,盛惠十元。

新界運迴公路,是環佈新界的唯一幹道,而當中連接元朗與北區的路段則是元朗公路、新田公路與粉嶺公路。無論甚麼車輛,都要由元朗公路駛經錦田公路、粉嶺公路,再轉入掃管埔路迴旋處,往左轉下,方能駛抵上水的新運路。

新運路,亦是貫穿上水與粉嶺的其中一條主要道路。它就如繩索一樣,串連起我由最早期、直到當下的,種種對北區的印象。

新運路的一邊是上水鐵路站,即舊稱的火車站,後方就是彩園邨、彩蒲苑、旭蒲苑。不知何時開始,火車站前有人擺檔炒栗子、買賣白糖糕等小食。然而在車站、單車徑、馬路的分隔下,行人通用的街道變得非常狹窄。當巴士不間斷地駛抵車站,下車的人,連同叫賣的人、等人的人、交收的人、路過的行人、從火車站出來的人就會匯合成纏解難分的水龍,互相推擁擠逼。二零一八年,要進入火車站的話又會達到何種困難的程度?

火車站設有天橋接駁往上水商場、新都商場、上水匯、社區會堂,這邊是上水的市中心地帶。除了購物區,還有北區大會堂、石湖墟街市與市政大廈等公共建設。這條上水最繁華的天橋已經分擔了新運路與火車站的大部分人流,但女友仍然被橋上的行李箱海、煙霧瀰漫的風景嗆得透不過氣。只有午夜時分,北方的客人盡數離開上水之後,天橋才算恢復一點點的閑靜。有時候,一對外國夫婦會帶着小孩一起唱歌、表演音樂;有時候,熟食檔檔主會有默契地各佔地盤,各自販賣自己的食物,賣魚蛋燒賣的賣魚蛋燒賣、炒粉麵的炒粉麵,大家不會搶對方的飯碗,防的只是保安與食環署職員。也只有在夜間,喧鬧的上水才能夠歸於零度,任熟食檔香煙裊裊上升。

新運路對岸,上水廣場的另一邊就是石湖墟,一個小巧悠閒、生活節奏緩慢的舊城區──茶餐廳、雜貨攤、老字號的無間消失則是後話了。後來,一座名為上水匯的連鎖商場在石湖墟與上水廣場之間狹窄的空地矗起,自此國內「遊」客就愈見愈多。女友也寧願花多一點時間,從龍運街、龍琛路轉進馬會道回家,也不希望呼吸藥房林立、水貨堵塞路口的石湖墟巷子空氣。

上水火車站附近的新運路與呈Y字形的龍運街連接,形成一個三角交匯處。這裡鄰近上水小巴總站與上水廣場巴士總站,是附近每一條公車路線的必經之處,而新運路連接上粉嶺公路的迴旋處是通往元朗、屯門的唯一通道,再加上從龍運街轉出的車輛,使得這個三角交匯處經常交通堵塞。去年十一月,這個三角交匯處發生交通意外,堵塞的車龍從新運路倒灌上掃管埔路,蔓延上粉嶺公路、新田公路直到元朗公路。元朗往來北區的交通癱瘓。苦等數小時,通車仍然無期,部分巴士乘客決定下車,徒步在公路行走。下午四時半出現的車龍,一直堵塞至八時半才慢慢疏散。碰巧當晚我們舉家都要到北區慶祝外公生日,結果我們需要乘坐西鐵線至紅磡站,再從紅磡站轉乘東鐵線,經十多個車站才抵達上水。

相對上水,新運路粉嶺路段一帶的交通與市況算是正常得很。沿着新運路上水路段,經過北區公園、粉嶺泳池,就算抵達粉嶺市中心。粉嶺路段的新運路鄰近粉嶺火車站,附近有粉嶺名都、粉嶺中心、祥華邨三個連商場屋苑。外公家住祥華邨,小五那年,我與弟弟到外公家暫住渡假,整個暑假就在樓下的遊樂場玩耍,與附近的小朋友打成一片,這段日子也是我們唯一有機會體會到舊式屋邨倫理生活的時光。

重讀的那年,我在外公家暫住自修。某晚欲睡之際,急電傳來,我馬上從外公家跑到的士站,經新運路飛奔往博愛醫院。無緣見祖母最後一面,無憂無慮的青春亦正式宣告結束──一覺醒來,耳邊傳來樓下小孩的陌生笑聲,夾雜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新運路依然是老樣子,而即將大學畢業的我,卻把外公家視為自己的書房,人生另一階段的中轉站。


上水的其他文章(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