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是一個島。
雖然青衣有地鐵有巴士沒航線,但青衣是個實實在在的島。
這個島與外間連接的方法是橋,橋則是青衣作為島的肯定。我住在青衣廿多年,起初只有南橋北橋,後來有青馬汀九昂船洲,這些後來的橋,日常少用,在我心中,遠不及看過數千次的南北兩橋。
南橋通往葵芳美孚,北橋則往荃灣大窩口,我心裏是這樣分辨的。而其實北橋也可到葵芳,南橋也可到荃灣,有時坐的士回家,司機會問:「行南橋定北橋?」我苦苦思量後答:「快的那一條吧。」司機別過頭回句:「都差不多。」然後他走了南橋還是北橋呢?好像的確差不多。
學生時代,天天坐巴士經南橋上學,冬天日出較遲,常常在巴士上看到美麗的日出,橙黃溫柔的太陽,在貨櫃之間穿插,然後離去。其實離去的是我,遠離學生時代,久未看過南橋上的日出,最近一次,聽到小孩大叫:「媽咪!今日個太陽好靚呀!」看着黑屏的我才抬起頭,依舊是溫柔的日光,被貨櫃遮了又現,只是我選擇不再看。
至於北橋,則多用雙腳走過。新款的大橋,旁邊沒行人路,唯有南北橋,你可以在呼嘯而過的大貨車旁慢慢走。南橋沙塵滾滾,又看不到風景,不好走。北橋兩旁非常開揚,有藍巴勒海峽陪我。北橋上有罅隙,可以窺視海面,貨車駛過橋會微微震動,我從畏懼之中感受到自己,變成我過橋故我在。
過橋過橋,總讓我想到奈何橋。傳說奈何橋是人轉世前必經之路,喝過孟婆湯,忘記前塵,再走過奈河橋,就可以新造之人的身份重回人世。一橋兩端,生死相隔。
有一個夜晚,初認識的男子到青衣來找我,我帶他過橋,走到荃灣去。他一邊走一邊問,既然我們要出去的話,為什麼約在青衣等?經他一問,驚覺我們的差異,對我而言,過橋就是目的,對他而言,有效率地移動才是重點。根本的差異令我們無法一起散步,又或虛度時光,過一次橋,一段關係的未來就有了定論。
而近半年,青衣和全港相比,算是一個相當安全的區域,不管到了哪裡,只要回到青衣,你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潮濕的夏日,我和友在荃灣,快步上橋,向青衣前進,在橋上聽到響號,一行人都回過頭來數警車,在墳場腳下有一輛兩輛三輛,數了十多輛,都已經沒有關係了,我們想:只要回到青衣,我們就安全。走到青衣城,我倆還施施然買了杯芋頭奶綠。
後來聽到其他朋友都打算打從北橋走到青衣,中途遇上警察追截。北橋十七米高,大家只能無奈停下,或轉頭跑回荃灣。他們和我的距離,就是一道橋,到不了就是到不了。
直至有一天,警察朝青衣一家幼稚園門前射了幾發催淚彈,我才感覺到,在香港,沒有人是孤島。誰說過了奈何橋,就一定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