魷魚灣・運隆路

運隆路──童年的夾萬

關允棟 文類:散文

作者簡介

關允棟

男,愛寫作,愛閱讀。熬夜份子,奪回白天被社會搶去的時間。


 

香港人,來去匆匆。路,只是塊實現目的的踏腳石。

人生走過這麼多條路,能記住的多半是那些「天天走所以認得」的路,他們認得沿途風光、往前走去哪的、向左走又是去哪的,街道名卻永遠說不上來,甚至路邊店舖換了幾次手也不知道,它們都不能說是讓人記住了。

我從小在將軍澳長大,總共搬了六次家,頭四次都離不開將軍澳。將軍澳區的街道都很乾淨,不像市區街道兩旁總有林林總總的商店,小時候只覺非常單調,沒有停下來的價值。

中學時,嚮往旺角的車水馬龍、轂擊肩摩,覺得那才是街道應有的樣子。流年似水,年紀更大了,在市區工作、生活過,巴不得回到將軍澳,享受當地獨有的寧靜。原來,靜下來緩步欣賞一條街道,已是一種奢侈。

運隆路,是條由寶琳往坑口、將軍澳的路,這條不是天天走的路,卻盛載著我很多的第一次,一草一木,都充盈著回憶。

柯士甸道、砵甸乍街,一聽便知來頭不小,崇洋份子甚至認為這些街道就是高人一等;但將軍澳街道名都起得挺隨便的,什麼寶琳北路南路,一看就覺得改這名字的人沒什麼心思。

運隆路,怕不是把隆運這詞換了個順序,可能寓意好運吧。

將軍澳街道本身也跟市區街道造成鮮明的對比,市區街道沒有植物林立在旁,也不會分開行人徑和單車徑,只能呼吸著汽車排出來的廢氣。

運隆路左邊,是個小小的休憩地,密密麻麻站立著幾棵足以擋下陽光的大樹,樹下有幾張椅子。偶爾會看見老人家坐著乘涼和閒談,他們總是不介意椅子上不知道是鳥糞還是口香糖的物體,笑瞇瞇便坐下去了。

繼續向前走,映入眼簾是一片難看極了的薄荷綠,夾屋(93年為夾心階層市民推出的房屋計劃)疊翠軒的外牆,有意也好無意也好,它成功使人記住了它獨特的顏色,每次跟朋友談起,都會稱它為「綠色嘢」(即綠色的東西)。

它旁邊的寶康公園,是一個大型公園,你可以不認得運隆路,但必須知道這個作為地標的寶康公園。放學時段,總能看見一群家長和孩子結伴來到,氣氛便罕有地熱鬧起來,孩子玩孩子的,家長也指手畫腳地跟其他家長分享他那本難念的經。

小學時,爸爸便帶我到寶康公園,說這是與海洋公園齊名的公園,長大後才知道受騙了。那次便是我第一次來到運隆路──它旁邊有個媲美海洋公園的遊樂場,這是我對運隆路不能磨滅的第一印象。

寶康公園對面的將軍澳游泳池,毗連圖書館、體育館,是將軍澳區唯一的公眾游泳池,亦是我第一次游泳的地方。游泳池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嬉水池、成人池、跳水池,還有四條極長的滑水梯建在假山之上。每逢夏天,少不了跟朋友相約到這裡游泳,當年入場費只需五元,是學生消遣的好去處。

高中時,社交活動從游泳,漸漸變成滑冰、購物、「唱卡拉OK」等,游泳彷彿變成了窮人的活動。付二百多元,拿起麥克風對電子屏幕喊一整晚,喊到喉嚨快破,得來的暢快還不如游個價值五元的泳。人隨著年紀變大,便覺得該做點社會認為成熟的事,卻往往找不回那份簡簡單單的快樂。而我那份,相信已經深鎖在游泳池了。

疊翠軒和游泳池中間,是張沛松紀念中學,升中時我第一所「叩門」(如不滿派位結果,可親身到心儀學校爭取更佳學位)的中學,明明成績綽綽有餘,卻因操行不達標,不獲取錄。真慶幸它沒取錄我,不然,我也認識不到跟我一起翹課的摯友了。後來,我得到寶林一所中學取錄,在那度過了六年的中學生涯。

初中時,家搬到將軍澳站附近,跟摯友翹了不實用的課後班後,總得消磨下時間。運隆路便成為翹課回家必經之路,還能省下車費。我們都特別珍惜這段時間,這一點點偷回來的時間就如天降甘露,給死灰般繁複枯寂的上學時間,帶來點點生機。精力旺盛時就像孩子似的在馬路上交叉奔跑,跑到汗流浹背便進體育館享受冰涼的冷氣。累,但那是自己想做的事,再累也不會有怨言;運動過後,就到寶康公園,細談人生,訴說將來,雖然都是些孩子氣的話,卻真摯無比,現在「成熟」了,再也說不出這些話來。

學生沒那麼多顧忌,想到什麼便說什麼,不拐彎抹角,不夠成熟,但至少活得舒服,活得自在。與他漫步運隆路,是我人生最愉快的時光。

運隆路,見證著我們由一起翹課的朋友,變成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死黨。

然而,去年春天,我跟這位死黨,割席絕交了。

總有人自以為很了解友情──吵一次架就絕交的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

不這麼吵一架,哪知道原來隨著時間流逝,雙方想法都不一致了,也許你變了,亦可能是我變了,不重要。我想留住的,不是漸行漸遠的你,而是我的摯友。絕交,便是我們最佳的結局。日後,我也會再交新的朋友,但不會再有肝膽相照的死黨了,這個位置,永遠屬於你的。

我們一起走到運隆路的終點,以後各走各路,變成陌路人。路的長短並不重要,這段時光過得有意義,便足夠了。

我的童年、跟摯友不可取替的回憶,隨著他的離開,深深烙印在運隆路。

今時今日,每到將軍澳區,總會抽時間到運隆路走一走,哪怕已經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