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隙

在某一次的如廁後,我才發現,縫隙外的世界原來這麼大。
廁所的一扇窗戶微敞著,讓室內潮濕的空氣和冰涼刻薄的晚風不時交替著,就連水龍頭的水也寒得刺骨。水流不規則地被我沒有規律地用手背一次又一次阻擋,發出瀑布般宏偉的號叫,與窗外救護車的鳴叫聲有異曲同工之妙。從搬來這裡的一個月後,我已經學會不被如此繁瑣的聲響所左右了。當初熊熊燃燒的好奇心和想到有生命受到威脅而衍生出的同情,早已隨晚來的冷風離去。
儘管如此,我還是望了出去。
紅色的的士停在家樓下的偏右邊,頂著一頭生硬小鬈髪的中年女性,在這路邊下車。明顯過量地用髮膠潤濕過的髮絲,糾結成一小束一小束,比仿真假髮更假。這讓我想起街道拐彎處的一間小吃店的肉類串燒,每次走過也是奇怪地受歡迎得令人摸不著頭腦。她一襲白色絲綢質的上衣,搭配全黑半截緊身褲,加上像濺了黑色顏料的斑點裝飾,有種偽優雅的感覺。浮誇。像她這樣的人在這裡出現實在是太格格不入了。坐在她旁邊的人,是一名男性。雖然由於俯視的角度問題,車頂剛剛就遮住了他的面容,但從他的骨架、身形、坐姿以及付錢時的手指粗細來看,並不難去分辨這是一位沒有太多文化修養的老男人。也是如此,他是我第一次見的人,不知來此處有何目的。一眼已可貫穿一切,然而並沒有適合他停留駐足的地方。窗口對面的公共圖書館,無論是哪一類型的書籍,都難以想像他們會坐在米白色沙發上,兩手分別托著書面和書背,眼睛左右移動閱讀時的姿態。就算他們真的是衝著圖書館而來,銀色鐵欄背後深得發黑的綠色玻璃門,比夜幕低垂的森林還要驚悚,就算他們有熊心豹子膽,也未必敢冒這個險。既然如此,那麼到樓下樓梯左邊的大排檔吃個夜宵,喝杯啤酒還更加合情理。早已封塵多年的飯店招牌之下依然燈火明亮,似乎比正午的日光還要猛烈。豬大腸、花蛤、大閘蟹、凍烏頭,對於熟客來說,應該都是來到這裡必點的招牌菜。雖然我每天都會經過飯店門前,但我卻一次也沒有光顧過,似乎對於他們的招牌菜沒有太多想嘗試的慾望。與這剛剛相反的是,我最喜歡一家人在外吃完晚飯後,到飯店旁邊的糖水舖吃上一碗芝麻燉鮮奶。顧客出入糖水舖的次數可是一點也不輸陳儀興飯店,有好幾次都是去到因為太多人排隊而吃不到的。但是像我們就這樣不甘地離去的客人很少,他們寧願在門口前的空地,斑馬線後的人行道上「開檯」。哪用管交通燈的滋擾、貨車引擎的催促,以及過路人羡慕不自覺凝視的目光。比起去吃一頓油膩的夜宵,我更想邀請那兩位到糖水店中嚐一嚐我最常吃的芝麻燉鮮奶,我保證他們一定會非常感激我。
即使我已經到了不受外界聲音所影響的境地,但還是難免想有耳根清靜的一刻。由紅燈轉到綠燈,再由綠燈轉到紅燈,那嘟嘟聲也由破曉延續到黃昏,把白天和夜晚連接起來。一個永不停止的聲音,像兩堵永不倒塌的高牆,僅靠之間的縫隙得到了關係。斑馬線前總會有擠塞的情況,按個不停的喇叭聲真的很難讓人平靜下來,彷彿在和他們一起感受著憤怒、心急、煩躁的心情,能讓人不自覺發出一聲短暫而諷刺的笑聲,真不知是榮幸還是倒楣。每次在洗澡的時候,總能清晰地聽到三四句粗言穢語,能讓我當時的心情頓時變得複雜,只想大腦能快速地過濾。左耳入右耳出。有時更為誇張的是,我會在假日的早上被這些不快的吵架聲給吵醒,更不用說有多麼的難受了。能逼到人說出這樣的語言,要麼是樓下大排檔的「大佬」在為一些無聊小事吵架,要麼就是樓梯口前卸貨的工人因為行動慢或搬錯東西而被「阿頭」呼喝責駡。要是他們每個人都有大方得體的說話方式,我們這裡說不定能成為一個高級地段。
像我的家這樣的住在樓宇,入口一般都是被兩間地下商鋪夾著,要不是這些住宅的住客,一般人是很難發現入口的,因為一個不留神便會錯過了。只因像走馬看花般匆忙。
我,身處在其中一面牆壁之中,透過窗戶,看到了另一條縫隙——崇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