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圍角的那條斜路

究竟這條路叫什麼名字,我沒有研究過,正如我永遠記不得家住的大廈的看更是怎樣稱呼,卻又每天朝他點頭打招呼一樣。這條連結石圍角和綠楊新村的斜路,曾經是我每天必經之路,引領我通向今日的光景。只是我實在想不起它從何處來,亦無意去找尋它的名字。既熟悉又遙遠的感覺,是讓人最舒服的狀態。
中學的時候,我經常走在這條斜路之上。記得初中時,因為身體體弱多病,所以常常戴口罩,很少與同學交流。以致中一升中二的暑假,我的Nokia 電話幾乎沒有響過,亦無收到過任何訊息。幸而在中二時,我認識了至今仍然非常友好的兄弟。這個小群體,從人少到人多,到有人短暫加入後離開,到有人輟學離校,經歷風風雨雨,始終如一地每天走在這條斜路上。每天放學,我們就會踏著這條大斜路,往網吧方向直奔,心中所想的就是信長和魔獸世界火影忍者地圖。當時的英皇娛樂廣場還未易名,在蜜瓜和I-one接待處工作的,仍然是青春日系女生。每次在網吧玩得樂此不疲,花光了當日的零用錢,我們又會抵著黃昏的餘暉,走上這條斜路,踏上回家的路途,路上談的盡是對我打機技術的埋怨和檢討。
每到中午飯的時候,我們都會走在這條斜路上。這條斜路,不是一般的斜路,它是一條機關處處斜路。沿著對於都市人來講陡斜的地勢,有數間食肆依坡而立。最讓人難以忘懷的一間,便是我們的同學家裡開設的粥檔江記。裡面的食物除了十數元有交易外,還有一個身材姣好的女伙計,以及一位聽聞是股東之一,長年穿著反領襯衣和人字拖,經常關心眾人家母的阿叔。
「去唔去威利啊?」
「去江記啦,今日Gel 左頭啊。」
「咁今次記住要同個姣婆落單啦!」
「得啦,仲俾人屌唔夠咩?」
「八位啊唔該!」
「等等啦,屌!」
每天走著,笑著,互相揶揄著,一個愉快的午飯時間,很快就會溜走,除了那次。那次我不小心將沙爹牛肉麵打翻,湯汁濺到了白色的長褲,將之染成了咖啡色,狀甚嘔心。朋友只好湊出一百好幾,沿著斜路旁陰暗的樓梯拾級而下,到一間同樣陰暗校服鋪去為我買一條新的褲子。買來之後,我再沿著樓梯到廁所去更換褲子。途中,這條斜路和樓梯是我走過最漫長的道路之一。
很快一年過去,領匯收購了石圍角商場,校服鋪是率先結業的鋪頭之一。想到這裡,突然很想引述阿叔的一句,關心關心民主黨人的母親。之後升到了中三,我不小心考進了菁英班,與兄弟在上課時分道揚鑣。不過慢慢的,我們都發現玩樂只是一時,「求分數」才是真理。加上當時需要根據成績來分流出我們高中是主文科、理科還是商科,自然人人都不敢怠慢。於是,雖然我們依舊的走在這看似一望無盡的斜路上,但是去的地方已經不是密瓜和I-one,找的亦不是那些日系女生了。我們走在這條斜路,一邊檢討著剛才做錯了的因式分解,一邊在背誦西方啟蒙運動的思想家,目的地不是英皇娛樂廣場,而是英皇以及現代教育。回想起來,當時的肥蕭仍然是中文王者,《檸檬茶》是他的成名作,而教授英文的安多莉亞仍然是非常年輕。丫丫林的崛起,已經是後話。
接下來三年的高中生活,都是沿著這條路往外奔。時而補習,時而參加不同的聯校活動。後來升讀殖大,就甚少走在這條路上了,加上過了一陣子在社會上風風火火的生活,也就更無暇了。
就在去年這個時候,我又踩在這條斜路之上。那時候沒有背著書包,肩上的重擔諷刺地未見減少。拖著疲憊憔悴的身軀,這條斜路好像更陡斜了。旁邊的食肆輪替不息,只有江記仍然屹立。只是姣婆不見了,剩下那位中氣十足的阿叔。我鼓起勇氣,點了當時不是經常吃得起的五香肉丁炒飯,還加了杯凍飲。選了靠近路旁的卡位坐下,看出去斜路,只見穿沙灘短褲的女生還未絕跡,心裡暗感欣慰。
望著那盤炒飯,我怔了怔,回想起過去的種種。其實,都不過是希望吃頓安樂茶飯,人人有飯開,家家有屋住,而已。
「埋單!」
我吃沒兩口,放下五十元在桌子上,便推開江記得大門,又踩在那塊我已經走了十年的地磚上。這條斜路從何處來,姓甚名誰,將來我要往何處去,其實真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