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街

「媽,我在白雲街,還要走大概十分鐘才到合記茶餐廳。」
自從搬離了白田村,我已經很久沒有走過這條街道了。它是我以前家樓下的一條街道,街名有藍天白雲的詩意美。小時候回家時,總愛看一朵朵白雲緩緩飄過,然後把心中所想寄託給白雲,幻想著它們會把我的願望傳送給上天。
在白雲街上走走停停,來到了以前常光顧的祥記士多,撲鼻而來的是一股熟悉的香味,我總覺得它很像麵包店剛出爐「麥包」的氣味,甜香的空氣瀰漫開來。我翻找了一下,也沒有找到任何阿波羅牌子的冰淇淋,於是我忍不住詢問老闆娘祥嫂。祥嫂一面驚訝地說:「我們早就沒有進貨了,要不你試一下韓國進口的冰條?有哈密瓜和草莓口味。」她的回答讓我有一瞬間的恍然,只好道了聲謝,無奈地說:「那真是可惜了……」。在我轉身離去的一刻,看見在斑駁內牆的角落上,還貼著「阿波羅,口味多多樂趣多!」的宣傳海報,只不過大半版海報都已經變得破爛不堪而已。它就像是一個頻死的老人,縱使病重到要彎著身軀,也不想倒下,殘破的紙張在空中顫抖著,屹立不倒。
我那在空中顫抖著的回憶,我要把它摸索回來。
「咯噔咯噔……」我往前快走了幾步,青藍色的波鞋在晃動,長裙子隨風飄逸,向右看——那不是明利玻璃行嗎?我還記得店外裝修用的是鏡面的玻璃門,對嗎?我心裡踏了個空,鏡子裡的這個人是我嗎?少女的臉上泛起紅暈,傻傻甜笑著,依靠在男孩的肩膀上,舔著冰淇淋,幸福滿瀉。車水馬龍的大街彷彿成為他們的背景。
一個戴眼鏡的大叔突然推開了玻璃門走出來。
我認得他,他是明利玻璃行的老闆銘輝,以前街坊們說他總是神出鬼沒、甚少見他接生意、神祕又奇怪。傳聞從前他與隔壁粵榮雜貨店賣醬油和鹹豆的老闆娘是戀人,只可惜老闆娘家裡接受不了他駝背的遺傳病,二人最後無疾而終。大家都在說,這真的是一個遺憾!遺憾,是遺留下來的憾事,而我記憶當中,大大小小的,一件一件都幾乎數不清。
初中的時候,我總覺得回家的路程很遠。從白雲街的街腳開始,印象中要先經過一個小公園,然後向左拐,便可以看到圍成了一個U字型的大路,旁邊還豎立了一座無名的山丘,而我的家正位於街頂。我總是忍不住向他抱怨說:「我是在登萬里長城嗎?還要靠山,挨著樹草,蚊子也多得很呢!」我一皺眉、一眨眼、一步路,都能感覺汗水在臉上流淌;蚊子在我腳旁飛舞;蟬在我耳邊鳴叫。可是,他卻總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不慌不忙地走, 見我走不動時,他便會哄我說:「如果你能比我快到達家樓下的話,那我就買冰淇淋給你吃。」女孩總是抵抗不了甜品的誘惑,我也並不例外。我開始跑,拼了命去跑,單純地為了吃到一個阿波羅雲呢拿味的冰淇淋,毫不猶豫,也沒有退卻。一晃神間,那夕陽下奔跑的身影在不斷地拉長,三分之一的路上,二分之一的路上,與他的身影交織著,逐漸遠去……
「呼呼呼……」一個穿著背心的少年在我身邊匆忙跑過,他的喘息聲赫然而逝,他的汗卻不小心濺到我的手臂上,風輕輕一吹便無聲無息地蒸發掉,它的停留是真實存在過嗎?回憶了無痕跡,無法帶走,我們只能偶爾在腦海裡臨摹和懷念,那仍然美好的回憶。
現在的我才知道,這筆交易並不划算,要是我真的想吃,只要花錢便可以滿足我的願望,何必苦苦奔跑,說到底還是別人買來的更有情味罷了。
「咯噔咯噔……」我又往前快走了幾步,青藍色的波鞋在晃動,長裙子隨風飄逸,向前看——那不是學苗教育中心嗎?從課室的門縫中隱約能看見幾個埋頭苦幹的腦袋,他們在做甚麼呢?那個高瘦的女子不正是陳麗老師嗎?她的聲音還是如雷貫耳「你們還有一個月就要考公開試!你們裝的是豬腦袋嗎?四十五題的試卷只容許錯兩題!每錯一題便多做一份!」訓話完畢後,那幾個可憐的小腦袋壓得更低了,沒有人敢出聲反抗,鉛筆劃過考卷,一橫一豎地描繪了過程;考卷不停翻閱,一題一頁地組成了永恆。
曾幾何時,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高中的時候,我的壓力變大了,開始擔心自己的未來。那時候很多同學也有補習,剛好白雲街附近開了一間學苗補習中心,我便趁機遊說我的母親讓我去試試。於是,逢星期一到星期五我都在操練試卷,各科目都有十幾套試題,做得對或錯都難免被陳老師「批鬥」幾番,對的話也會厭棄你做得不夠快。每天的我就像是一部機械,只負責聽從指令,完成目標。離開補習中心時,都已經踏入了黑夜。這時候的白雲街只有幾個稀有的人影,山脈似乎也在沈睡,昆蟲們都跑去休息了,只有路邊一盞孤獨的街燈陪伴著我,偶爾我還會邊走邊哼歌。
「咯噔咯噔……」我再往前快走了幾步,青藍色的波鞋在晃動,長裙子隨風飄逸,回頭看——我看似走馬看花地成長,但在白雲街留下過的足跡,讓我知道一步一步走來都是屬於我青春裡的獨家記憶。人總有不完美的記憶,但也正因這些充滿瑕疵和遺憾的回憶,才讓我們學懂更珍惜往後時間裡的所有相遇。
世上沒有一塊能撥慢時間的錶,時間仍然在流動不息。
「媽,我到了。你在哪?」放下電話後的我,笑容靜止,歲月剛好,抬頭望上天空,雖然現在的我已經長大了,但是我仍然想把心底的願望,託付給那片我愛的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