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界限街

界限街的花、書法和我

陳偉森 文類:散文

作者簡介

陳偉森

學生。無可救藥的懷舊青年,沒有旅行的本錢,閒時浪遊香港各區,在空白的地圖上填補記憶。


 

西起彌敦道交界,東至火車橋的的一段橫街,好像是被世界遺忘了的角落。街隔開了花墟和大坑東,兩旁籬笆外都是廣梟的草地足球場,視野看來特別開闊,令人有置身草原中央的錯覺。

說是錯覺,是因為這街是連接東西九龍的交通要道,來回行車噪音總是絕於耳。說穿了,這一帶沒有商舖也沒有車站,路上只有零落的行人。不看路牌,大概沒有人會記起它那歷盡滄桑的名字──界限街。

以下說的事情,是每人上課都學過的內容。一八六零年,北京條約簽訂,清廷將界限街以南的九龍半島割讓英國,從此這條街道才有了名字。在港英租借新界之前,界限街上曾築起一道木籬笆,分隔兩地。這是香港的柏林圍牆,卻比柏林早了大半個世紀,見證著一個時代的鄉愁。界限街以北的花農每日把種來的鮮花帶到這裡擺賣,是為早期的花墟。之後籬笆拆去,有了花墟道,賣花的生意隨之搬走。

界限街的歷史意義到我這一代就湮沒了。沒有人再感受到它的芳郁,沒有人站在這裡遙望故土。到今天,它可能也見證了另一種鄉愁,一種不知道鄉在何處的愁緒,這是後話。

撇下歷史包袱,關於界限街,我的情結是一輪滿月。偌大的,剛好懸浮在街的盡頭,高上地平線少許的半空。那是童年的時候,我停在街角駐足凝望,直到母親的手牽著我離開。那是我見過最大的滿月,至少在記憶中是這樣的。

月亮的事,我一直以為只屬於自己回憶中的景象。過了很久,才發現其實和另一片集體回憶的風景連繫得上。小時的我,當然不知道這小段界限街是一路往九龍城延伸,直到啟德機場為止。沿途所有樓宇都設有高度限制,一來讓飛機降落,湊巧也給了月亮停駐的夜空。所以,當人談到飛機剛好在天台上空劃過的風景,我心中也存留著那輪低得彷彿能摘下來的月。

我人生最初的幾個年頭在界限街一帶過去。母親每天帶著我接送兄姊放學時,總是途經這街,日復一日。週末的傍晚,我們會到花墟公園騎木馬、盪鞦韆去。夕陽西下,餘暉照著公園的紅磚牆,和兒童攀架的簷篷。那彷彿成為了童年的意象,象徵著某種沒有時間干擾,永恆的寧謐。

有一段時間,火車橋下寫著一幅歪斜卻別具行氣的書法。在我意識到是誰寫的字後不久,它被抹去了。我有時仍想,也許幾歲的自己在鞦韆上搖曳時,那位老伯也孜孜不休的在失落的領地上留下痕跡。他叫曾灶財。

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像他一樣,在這街上留下自己活過的證據。但正如這座城市沒有留住九龍皇帝一樣,這街也沒有留住小時候的我。遷過幾次居,丟失了太多重要的夢後,我終究意識到,這條街道留不住過去,無論是歷史、花卉、已逝之人還是我自己──最終只留下讓我們追憶的街名。

界限街。


深水埗的其他文章(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