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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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門隙透出的一道白光,阿殊心裡感到一絲猶豫與恐懼。儘管門後面是童年舊地,但門未鎖上也不表示就能順手打開。他很怕會像當年一樣,門突然打開,又一次被責問為何站正在人家門前。於是阿殊就匆匆放下手上那支紅酒然後乘電梯回到地下大堂。
那是位於渡船街寶時商業中心的一間小型補習社,阿殊課後的一大段童年都被留在這裡。補習社永遠只有零丁幾個人坐著,兩張四人桌從沒有被填滿過。蒼白的燈光往往令到教科書上那密密麻麻的黑豆字隱了形。背默做功課做補充練習發呆捱罵等放學。阿殊喜歡小型補習社裡再細劏的一個小office房,這裡有一個落地大窗戶,可以望見對面一幢幢八文樓和俯瞰地面一整條的渡船街。每當夕陽西下,八文樓天台上的電線竿閃爍目眩,而案頭的文法問題又讀不懂時,惆悵的阿殊卻寧可回到對面文耀樓一間曾經上過的補習社:同樣是十幾樓高,卻起碼可以偷偷地竄落留下茶餐廳買薯條吃。
從大堂走出,街上天色陰暝,盡是濛濛細雨。斜對面的生果舖伯叔繼續高聲兜售,旁邊近西貢街的永誠永室卻已沒有下午茶餐賣了。到街角的大家樂上培訓班前,阿殊先到超級市場買一些零食。
近幾年社會常常慨嘆好物易逝,不易保存。但阿殊始終不能投入。可能因為渡船街一些醒目的地標彷彿自阿殊一出生開始便存在。例如這間兩層式的超級市場。阿殊少時有好一陣子都不敢入去,因為他經常在二樓推著購物車橫衝直撞,終惹起店員追罵。隔壁有一間模型公司,自有永有,櫥窗永遠擺着巨人高達或恐龍等影視公仔。阿殊幾乎每日都經過這店,但記憶中似乎從未見過一次入面有人。差點兒就忘記了的是西貢街遊樂場,渡船街入口那邊是它的側門,那裡舊時是阿殊經常去騎單車的地方,改建後似乎只能踏滑板。阿殊也不太清楚,反正家裡的單車早已因沒空位放而扔掉。
渡船街對阿殊來說可以說是玩樂教育愛情就業一條龍的人生輸送帶。因為連曾與阿殊一同補習的納西都是住在渡船街另一頭的駿發花園。
早先時候,阿殊的母親久病終離人世。當年補習導師都算是個客氣人,臨別送了一支紅酒給阿殊的母親。也不知道為何是紅酒,反正阿殊的母親是不喝酒的。結果在家裡的玻璃櫃一擺到如今。可能覺得事有始終吧,阿殊覺得一直擺着也不是個意思,倒不如還給人家吧,也好順便捎個消息,讓注定冷清的靈堂到時少一分冷清。可是陳sir似乎原來早已把舖位租賃給他人了,阿殊見到的白光,或許是上手租客交吉時沒有手尾留着的吧。阿殊倒沒有想幫忙按熄,他只想到以陳sir那精度的性格,倒賠了一整晚電費會很毛躁吧。阿殊還記得以前在補習社裡要一包紙包檸檬茶喝時,他連四五塊錢後面的幾毫子也算足呢。
買完零食,走出超市,看看寵物店的小貓後,阿殊就往尖沙咀方向,沿渡船街走向培訓處。
其實到補習社前,阿殊本想先到駿發花園通知納西一聲。但據聞納西嫁人後已搬到另一頭的GrandAustin去了。那幾千萬的豪宅阿殊真不知道怎樣走進去,那裡下面沒有個商場,周圍都被石牆包圍,阿殊只見到一道供私家車出入的大閘,私疑是否也可讓外人進入。不過GrandAustin倒有一樣還可以,就是它不像其他豪宅般高聳,眼界似乎跟對面的八文樓差不多。阿殊不知道從這豪宅單位回望八文樓會是怎樣一個光景,他倒記得是到納西家做project時才第一次從高處望回自己家。那是他第一次覺得八文樓像一排排緊貼在一起的墓碑。不過後來情況改善了,因為八文樓旁邊新建成的御金國峰怕影響景觀故出錢為八文樓大廈外牆重新油漆。
走着走着,阿殊想到以後應該很少機會會在渡船街碰上納西了。以往補習前,他總在廚房的細窗望向發電站,看到納西經過才下樓,那他們就會碰巧遇上,一同上補習社,然後一起背默做功課做補充練習發呆捱罵等放學。
「納西,這生字的中文解釋是什麼?」
「知道來作什麼用?你只需要會默會背,老師讀時你會寫就行了。」
街上天色陰暝,培訓處的玻璃門倒映著GrandAustin上層層疊疊的初起華燈。從街道那頭擺渡到街道這頭,阿殊想,納西也是有她的道理的。門打開,阿殊消失在渡船街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