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渡船街

渡船街的過客

陳苑婷 文類:散文

作者簡介

陳苑婷

生性內斂 吞下了太多話 內心吱喳 強忍不住 便吐出了一堆堆文字。 作品散見於《聲韻詩刊》、《大頭菜文藝月刊》,真的很散,因慵懶總是制肘著筆桿......


 

人生是一幅拼圖,由一塊又一塊的回憶拼湊出來,而我第一塊拼的零片就是「渡船街」。小時候只知道「渡船街」是家的地址,長大後才發現「渡船街」擁有一段不平凡的前生。

五十年代,一個夜夜笙歌的避風塘,數不盡的渡船靠在岸邊,艇戶炒海鮮的香味飄香處處,該喝的喝,該賭的賭,該嫖的嫖 ,熱鬧之景不失現今的蘭桂坊。世異時移,七十年代的避風塘卻開始沒落,油麻地艇戶事件及九龍填海工程亦為此地的興盛劃上了句號。而生於九十年代的我並沒看過塘邊的白頭浪,最近的浪花也只是在奧海城上俯瞰到, 填海工程後,渡船街成了內陸地區,而避風塘亦沒有留下任何一件遺物,彷如從沒出現過一樣。

自從在七歲那年搬離了油麻地,十多年也沒有探訪此舊地,偶爾會想起那裡有一個人聲鼎沸的果欄。果欄後方長年發出一陣陣酸臭,像是嘔吐物,不,是排泄物,地上置了不少腐爛掉的蘋果、香蕉、榴蓮,在附近的天橋也能聞到。還記得在放學後,爺爺會牽著我的手,帶我穿過果欄附近的路,經過一間「東莞同鄉會中學」,因我的家鄉是東莞,所以格外有印象。經過這間中學後,往右轉一個街角,便進入到我居住的那條街道——渡船街。

我家是屹立於渡船街中間的「順利大廈A座」,屬樓齡很高的樓宇,家在28樓的小單位,一家六口,可以遠眺奧海城。這個家,與常去的富榮花園、奧海城只有一橋之隔,我總是嚮往著對面的大商場、風景秀麗的公園,而入住柏景灣及入讀油麻地天主教小學(海弘道)簡直是我的夢想,因這兩處皆可眺到湛藍的大海。我也喜歡站在橫跨渡船街及富榮花園間的天橋,這裡可以看盡西九龍走廊的繁華,車輛從腳下絡繹不絕,再多走兩步,下一個斜坡,又可以距離我的「夢想」更近。

「順利大廈A座」的左邊有一個小公園(渡船街遊樂場),這裡是小時候最常遊玩的遊樂場之一。小公園是方形的,三方也被三座舊樓圍著,一格格的窗戶,發黃的水管及生銹的鐵架懸在脫了漆的外牆,往上一看,也生怕會掉些什麼下來。這個公園與其他公園無異,小孩的玩樂呼喊聲也是不斷,不過卻會多出一種驚嚇的喊聲,就是溜滑梯時溜到狗大便。兒時叫慣的「狗屎公園」,僅此一座。

再往左走就是「順利大廈B座」,旁邊有一家「源發隆士多」,牌匾寫著「煙酒 汽水」,門前排著四部扭蛋機及彈珠機。那時候,我會跟表姊一起扭「小猴子」玩偶,買甜筒吃,我最愛的是雲尼拿味。家中還會用一個鐵罐子儲滿毫子,我會拿著這些毫子「唱一蚊、兩蚊」,老闆總是笑意盈盈,不介意那堆毫子。而在店鋪附近有一片空地,常放置著紙紮屋、紙紮車等,我也不知道附近是否有紙紮鋪,反正只覺得屋內的小人很有趣,參考著這間有數層的屋子跟鄉下的獨立屋子有何區別,結論是紙紮屋比較寬敞開揚。

在順利大廈A座的另一邊,則矗立一面高闊的白色牆,牆中央置著一道門,印象中這是一間偌大的電單車鋪,門長期都是關的,散發出一陣神秘氣色。向前看,便會看到一輪彎月掛在一間雅緻的公寓旁,門旁兩側懸著歐式掛燈,鏡面柱子把玻璃門框起來,玻璃中透著一個嬌豔的女性像,小門牌寫著「百佳酒店」。我總希望窺探此兩處不能進入的禁地,有時更想偷偷進去,但都被小孩子的懦弱抑制了。

隔了一條馬路,行人天橋下有一個灰色的電箱,油漆塗得特別厚,漆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大字,字體排列有序。印象中我也曾見過一個老頭子在此處寫字,長大了才知道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乞丐,而是我們的「九龍皇帝」,也是我們遺失了的一種堅持。而我也曾在家的牆上劃滿了圖案及大字,經過一番訓斥後,家人就稱我為「九龍公主」,而我還以為自己真的被當為公主。

渡船街是露宿者的藏身處,可能是因為這帶較多帳篷及天橋。如在順興大廈的那一條路都掛滿了帳篷,遠方眺望也能看見那帶的地上擺放著滿滿的黑色,靠近一看就會發現一個個人在那睡著。有一次,我看到有老鼠在一個蓬亂的頭上鑽來鑽去,但他卻動也不動 。對面的天橋亦然,「渡船街天橋」是一條寬大的高架橋,天橋底便自然成為露宿者們遮風擋雨的居所。橋底下建了一間又一間的紙皮屋,還有帆布床,他們在兩條巨型柱子之間牽了一條繩子,讓衣服在中間隨風搖曳,掛起「萬國旗」。

隔了十多年,天橋底多了一片「尖錐陣」,少了數十個「家」;電箱多了一層亮漆,滅了一份堅持;家多了空間,自己卻少了一份童趣。此街道依然都是石磚路,只是偶帶點突兀的小山丘,也增添了幾個淺淺的水窪, 踏破水窪的寧靜,才發現腳印留下的水漬原來已經比石磚大。

黑白色的街牌靜靜與遊人作道別,見盡別離的它,終有一天也會被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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