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北河
深水埗,是我們總會留低幾條腳毛的空間。初中時期,零用錢只有數百,跟朋友愛在西九龍中心流連,三十九元的壽司放題已教我滿足,誰知這間迴轉壽司店會於十年後變成劣食文化始祖。那時候的深水埗給我的印象,就是用低廉的價錢,買到很大的快樂。
十年後,對深水埗的印象沒變,流連的不再是西九龍,而是北河夜墟。晚上十時,看見身穿灰制服的小販管理隊下班,心中暗喜,地攤檔主們也放下心頭大石,為自己的檔口主持開張儀式,將物品一一放在尼龍墊上。北河夜墟,是由北河街、基隆街、大南街及桂林街所形成的井字型區域。夜墟就如街頭展銷會,展示著林林總總的貨品,有菜檔老闆賣菜給夜歸人、有草根市民擺地攤賣舊衣物、有巴基斯坦朋友在街角賣舊傢俬電器單車等等。
走出地鐵站,便如常地走到一個賣唱片光碟的地攤,阿姨已將貨物按價錢分類,她的腳旁是用紙箱盛載的黑膠唱片,她面前就是一堆堆的中英文唱片及電影光碟,任君選購,我跟其他人一起蹲在光碟旁選購,最後買了數隻周星馳光碟,只需十元八塊,便買到無限的光影回憶。地攤上的物品包羅萬有,故衣、球鞋皮鞋、過期食品、沒電手錶、色情小說、廚房用具、印花碗碟。在昏暗街燈下,我看中一個棕色的舊式小型暖水壺,我被它的樸實外型吸引,拿起來細看壺底,才知道是上海製造,檔主阿叔教我將瓶口放到耳朵旁,聆聽內膽回音,辦別好壊。我很想買它,於是問價,阿叔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回,「三十蚊啦,出面買唔到架啦」,我回敬一句「平啲啦」,「你想幾錢呀喂」,「廿五啦」,「廿蚊啦」,「攞個意頭,十八啦」,每當我走遠檔口一點,阿叔便給我便宜點。久違了的議價過程,我們都習慣在鐵價不二的商場內購物,買賣雙方的關係從來沒有這麼貼近,沒有這般的交流,我開始覺得這不是昂貴便宜問題,只要買賣雙方覺得價錢合理,買的可以買到獨一無二心頭好,賣的賺了微薄利潤,何樂而不為呢?
每個街角,都有巴基斯坦男仕們坐在欄杆上聊天,說著我聽不懂的烏都語。走到北河熟食中心附近,傳來他們的廣東話腔調叫賣,「朋友朋友,埋黎睇,埋黎揀」,除了放在小型貨車車尾的舊鞋故衣,令我注目的就是他們怖置的街頭傢俬陳列場,在街上擺放著真皮梳化、名廠按摩椅、木櫃、茶几,一件件傢俬從別人棄置的地方搬到街頭上,豐富了街道的景觀和想像,當行人匆匆走過時,巴藉同鄉們則悠閒地坐在沒插電的按摩椅上夜聊聚舊。跟巴藉朋友買賣,先是附送從他們身上散發的濃濃古龍水味,他們歡迎講價,亦很隨意地減價,因此可以用較經濟的價錢買到心頭好。這個買賣關係可以是共融嗎? 我們常常空泛地說著「種族共融」,夜墟則每晚實在地營造了一個空間予本地人和「少數族裔」共處。(其實,在夜墟裡的他們絕非少數,而且還有很多其他族裔。)夜墟,亦讓我在「南亞黨」、「假難民」、「阿差」這些散播恐慌污名的標題下,看到一個日常樸實的本地巴藉生活社群。
每個來夜墟的人都知道這裡賣的是別人遺棄的舊物,記得初次來夜墟時,我最愛的景觀是大叔們拿著電筒在地攤的物品上照來照去,好像歷奇電影主角在尋寶一樣,當他們發現寶物,便拿上手細看真偽,他們那個認真凝重的樣子就如考古學家般。是的,對我來說,那些「垃圾」是寶物,賣與買的人只不過為物品重新賦予價值,而北河街則在每個晚上包容著這些社群,支持著一種再創造的價值。

深水埗尋寶記,他們正在街道上尋找屬於自己的寶物,為物件重新賦予價值。

手拿電筒的阿叔,正在仔細研究從地攤找到的電話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