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敦道

我走下巴士，迎來的是一陣夾雜著泥土與草腥味的悶熱，啊，是熟悉的味道。這一種下雨後獨有的味道，說實在我不討厭，卻喜歡不起來。街道被雨水沖洗過後並沒有變得更乾淨，我小心翼翼地避過那堆臭銅色的積水，看著那對素白的運動鞋穿插在大大小小的水窪之中。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走往哪裡，直到一個難以跨過的大水窪的出現，終令我停下了腳步。我抬起頭，只望見寫有「彌敦道」三個字的路牌，於是就這樣陪它站了好一陣子。

人與車不斷在我們之間穿插經過，大廈外牆的霓虹燈一層層互相交疊著，又與一盞盞汽車燈、街燈的光影交織纏繞著，代替那邊朦朧的月光照亮了整條街道。如果說白天和黑夜能夠共存，我不敢苟說就是眼前這個地方，但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樣，確是個繁華鬧市人醉夜。這條回家必然途經的街道，橫跨了這一帶五個地區，而我對於這裡的印象，幾乎就只有擠逼、悶燥這些負面的零碎記憶。而不知道由何時開始，分隔開我們的不再是那冷冰冰的鐵圍欄，而是一條連接一條的鮮橙色膠帶。是我的錯覺嗎？我總覺得這種橙色鮮得讓人不太舒服，也與這裡顯得格格不入。以致於有些人視而不見；有些人看了一眼，就慌忙轉過頭去；而有些人為它停下，卻只留一句慨嘆轉身就走。一條彩帶斷開了，就這樣垂掛隨風飄曳著，輕輕的、悠悠的看似隨心自在，但我總認為它在向我控訴。

我，彷彿能聽到它偷偷啜泣的聲音。

眼看要亮起紅燈了，一輛車急速駛過我面前，把路邊的水窪輾得水花四起，我那對潔白無瑕的運動鞋終究還是被濺上了一點一點的淺咖色。這種顏色矛盾得讓我想起那快烤焦的棉花糖，不情願的被依附著但內心卻是融化的，一點也不和諧。就像鋪滿大街的這些東歪西倒的塗鴉 ，一個個被壓在車底的零亂字體拼湊成字句，一點也不協調、不相襯。可能是雨水沖淡了它的痕跡，又或是盡責的清潔工人抹掉了它的梭角，使得它拖著殘弱的身軀在這都市的中心大聲呼喊著，而可悲的卻是無人聽見。或者說那邊行人路邊被掘出的大洞，磚頭、沙泥、混凝土都在垂死掙扎中一爭高下，實在是難以調和。遇見那個洞的人幾乎都會紛紛避開它，似是不敢觸碰那些他們不熟悉的角落，卻總是自命清高的走在路上，即使那條路已經狹窄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關於「路」，或許我是認同魯迅先生所說的。

沿著街道放眼看過去卻看不到終點，我下意識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卻被那渾濁的煙味嗆得快窒息似的。那陣苦澀的悶臭自作主張地停留在我的鼻腔裡，天啊，我討厭這尷尬的一廂情願。眼睛半瞇半開之間，我看到的是一對、又一對，跟我一樣被濺上淺咖色的白鞋。我無法看清他、又或是她的面貌，也許我們素不相識卻會一見如故，或者彼此間沉默相對但能有著默契。可能⋯⋯

可能，我並沒有想像中討厭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