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門・大興街

大興街

楊天帥 文類:散文

作者簡介

楊天帥

MEOW!!!!!!!!!


 

我想介紹大興街。其實沒有人說非要介紹屋企樓下不可,網站要求只寫道「市民大眾可以在日常生活中進行書寫」,所以選以前返工路過的街道可以,選暗戀對象放學途經的街道可以,信和後面交收鹹碟的那條後巷也可以。然而,我還是想寫大興街。在這初雪的東京午後,在這位於西新井的獨幢房屋二樓,看對面人妻在陽台收衫,貓大的烏鴉降落梢頭,我滿腦子都是大興街,我一定要寫大興街。字數限制在二千,G-Two-Thousand。讓我在這二千字內想想該怎麼說這條街好。

現在讓我泡一杯麥茶,閉上兩眼,回憶這條曾經每日返學放學、返工放工必經的屋邨街道……我記得那年夏天,何俊仁轉尹兆堅。老媽想買豆卜,但不想幫襯惠康,所以我們去大興街市。濕漉又陰暗的街市,大小檔鋪加起來約二十家,三份一長期停業。我最常幫襯的是燒味檔,它兼做煎釀三寶和炸雞脾。我食過好多次,屙過好多次。旁邊是家麵包店,長期售賣冷凍新鮮出爐麵包,這個 PARADOX 至今無人能解,今後也無人能解,因為老媽說它已經執笠了。至於我們去買豆卜的那個菜檔,老媽對店家說﹕「唔該畀十五粒豆卜。」店家兩眼一反﹕「阿姐,邊有人咁買㗎﹗」此後她發誓永遠不再在這店買豆卜,是為師奶之魂的體現。

這就是大興街的主要商業活動。印象中曾經有過一段日子,每晚十點會有夜市,賣打冷涼粉車仔麵。食環打擊後深夜仍在大興街出沒的,就只有歸家的人、街童和黑社會了。動物方面則有老鼠,灰色一團像毛線,尾巴有身驅兩倍長。昆蟲方面……咳咳,唔。

已經寫了六百一十三字,而我仍未入正題。我唔 suppose 寫大興街有多爛的。也許是「何俊仁轉尹兆堅」的起首氣氛太差,招至如此惡果,讓我從頭寫過﹕某個清晨,我執好文件、電腦,與媽媽親親,離開溫暖的家。保安阿姨在保安,我對阿姨點頭,阿姨不點頭。直行直過。推玻璃門出去,轉左,馬路口有公聯會開咪,「大家好,我係陳有海」「我係徐帆」,只有咪聲沒有人。直行直過。一個三尖八角的石屎廣場裡面,有個裝著紫荊花鐵板標誌的透明膠波,據說是藝術。直行直過。忽聞 George Michael,I’m never gonna dance again/ Guilty feet have got no rhythm…音樂來自一部彈珠機,六個小孩圍在機前,胖的那個說﹕「都話你㗎啦,還錢,二十蚊﹗」瘦的答﹕「借咗你十蚊咋喎。」「唔使收利息呀?」「我淨係會還十蚊。」「我屌你老母呀﹗」胖子一拳揪進瘦子臉。直行直過。響起熟悉的隆隆聲,回頭看,是 66X。我跑,我追,我送車尾。它直行直過。

頂,已經一千零四十五字,而我還在數臭大興街。如果寫一條街只是為了數臭它,那寫來有何意義,又不是寫給區議會﹗搭巴士返工…跟住…巴士?如是我想起她。沿途與她車廂中私奔般戀愛,再擠逼都不放開。更久遠之前的夏天,肥仁未變肥堅,仍穿著校服的我瞞著老媽,想偷偷把她帶回家。轉角的綠燈我們等到了,地上的狗屎我們避過了,虎視耽耽的白粉友也擺脫了,溫柔的回憶你在嗎?我說我家沒人,我們上去吧,她說她還沒吃午餐。我們在叫做「賓墟」的快餐店吃下午茶。她點西多凍鴛鴦,我要沙爹牛肉飽。她問﹕「這餐廳為甚麼叫做『賓墟』?」我說我不知道。她微笑說﹕「你甚麼都不知道。」吃完後她對我說我人很好,但是…回家之後我想,那也是無所謂的,她皮膚沒廣末涼子白,身材沒深田恭子好。我攤在地板想想想,直至老媽回來。「媽,為甚麼『賓墟』叫做『賓墟』?」她張開雙臂像要抱起一輛輕鐵﹕「《賓墟》咁嘅場面﹗」媽,如果妳能早點告訴我…

細雪如綿。我在 facebook search bar 輸入她的名字。右手邊一個按鍵寫道「add friend」,左手邊是她的結婚照。我合上電腦,想出門淋一淋雪。

雪下的西新井空氣格外清冽、菜店的瘸大叔大喊「歡迎」,並塞我一塊新燴的蕃薯。沒有老鼠,也沒有吐痰的老人。我在這樣的小鎮踱步,直至入夜,我想大興街的事。

之後就餓了,大興街的記憶和餓肚子的實感讓我想起街市邊上的雲吞麵檔。小學五、六年級時我常在那裡叫一碗麵,睇三個鐘頭《三國演義》。店裡面的大粒癦阿姨黑面黑過歷蘇-那時候歷蘇還未仙遊後來在一部短篇,我把她寫成一個三番四次被男人騙錢騙肉體但很溫柔的人,只是癦還在。至於她包的雲吞,嘿,其實相當不錯的,真真不錯…

可惜西新井沒有雲吞麵。這裡有一家香港料理但名菜是片皮鴨,我只好走進一家拉麵店。在售票機前佇立良久,終於只選啤酒。「不吃點甚麼嗎?」店長說。我默默搖頭。他不置可否,把一杯啤酒遞到我面前。我捧來喝又喝。

一對母子推門進來。孩子二十二,母親四十六。「媽,呢度有位。」那是廣東話,因為拉麵店旁邊有家小酒店。我往兩人望去,看見孩子個頭 Gel 得好衡。我叫不出這是新宿風還是原宿系,畢竟我已很久沒 Gel 頭。但我記得我也有過這麼一個時代,當時老媽叫我落街買葱,我去廁所 Gel 頭,老媽罵我無厘頭。「落一落街,邊個睇你呀,你勾引阿嬸…」我笑了,落一落的那條「街」,當然就是大興街。

「有無得叫佢走青?」母親小聲問兒子。

「No green. No, no green.」兒子做出拔雜草的手勢。

「ネギ抜きでお願いします。」我對老闆說。

「Thank-Q you.」兒子對我點頭。

「香港人。」我說。

「啊,唔該晒﹗」

我點頭,呷口酒。這個傍晚,大興街無風無雪,一輛 66X 徐徐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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