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磡村無名街

一直認為鑽石山是一個平凡住宅區,沒有太多社區文化痕跡,但細心回憶起來,鑽石山的大磡村街道留下來的是平凡而深刻的生活回憶。星羅密佈的寮屋,夾著綜橫交錯小道。由鑽石山地鐵站前往新蒲崗,需要通過大磡村的主街,因此,這條小街特別熱鬧。小街道無名,但應有盡有,兩旁寮屋和店舖,有線性延伸的民宅、街市、食街,也是社區中心點。
九十年代初,大磡村小街對於還是小學雞的我,更是一條通往快樂的小徑。與鑽石山地鐵站一村之隔有一個彩虹巴士總站,所說的村正是大磡村;彩虹巴士總站擁有兩條我最喜愛的巴士路線,分別前往清水灣及西貢。因此,每次通過大磡村小街,也代表正要通往沙灘或郊野,標記令人愉快的游水、玩泥沙、釣魚捉蟹、家庭日,是一條通往快樂的小街道。從小街鑽進不知名分支小道,還有有一個公共水喉,我們在回程時總會鑽進小道,把玩沙玩具及腳上的沙再清洗一遍才回家,附近街坊則洗碗洗衫洗菜。
大磡村小街部份頗為狹窄,而且經常帶著一陣水渠味道,地面濕轆轆的;但不討好的第一氣味印象不減小街的多彩多姿。兩旁民居商舖混雜,民宅大多打開門戶幫助透風,走過很容易跟正在家吃飯看電視的街坊四目交投,突如其來的眼神接觸有時讓人感到尷尬,好像被撞破窺探別人家的無禮行為。行著行著,第一間會讓小孩駐足的是小士多,是舊式辦館,舖面放滿眼鏡糖、介指糖、西瓜味吹波膠等等,都是超級市場沒有的糖果。每次經過,總會嚷著爸媽買介指糖,跟妹妹一人一隻介指,含在咀裡,高高興興,頓時安安靜靜,然後跳跳躍躍地一蹦一跳前往去沙灘的路途。士多還賣朱古力煙,就是那種扮香煙的朱古力;香煙的包裝,煙絲變成朱古力,小朋友扮大人最佳道具。偶爾我和妹妹放棄介指,轉食香煙,以食指和中指夾著香煙,在咀裡一吸一呼,吸啜裡面的朱古力,扮成抽煙的成年人。
小街兩旁還有不少店舖,較深印象總跟食有關係。由士多往前走,小街中段是一檔潮州滷水店,外公是潮州人,也是大廚,懂得潮州的好滋味,不時在這檔子買滷味。小學雞人生第一次嚐到豬頭的千百種質感,豬耳、豬鼻、豬頭肉,便由這店子及外公教懂;現在還有油潤豬鼻肉及酸而不搶喉的酸醋味覺記憶。
大磡村街道還有好一些名物,如煎釀三寶檔,舖面頗寬,能大方陳列所有炸物,從廚窗設計層面來看非常成功,是每次路過眼睛鼻子都不能忽略的小店;升中後始發現煎釀三寶檔是同學家的生意,更是頓時好感倍增。然而,我心中的大磡村名物非車仔麵莫屬,一條小小街道便有超過一間車仔麵檔。位於街尾的車仔麵檔空間較其他車仔麵檔寬敞,而且兩餸配豆漿才十蚊,平絕鑽石山,初中時期的周六下午,我跟妹妹總會等母親下班,然後一起去食碗車仔麵。
2001年,大磡村被清拆,小街猶在,但兩旁鐵皮屋都變成用鐵絲網封印的凋荒草地;沒有內容的街道故然不能稱為街,最多只是一條通道。道路兩旁長出亂草,但仍不至淹沒被留下來的數棵長滿氣根的的細葉榕和木棉;細葉榕在路邊點綴長長而沉悶的通道;木棉靠花開花落、落葉飄絮為路人帶來一點生氣。街道變成通道,原來建築物卻回歸成樹木,春去秋來,不少樹木進駐,而且顯得生機勃勃;後來才知道這批新住客是銀合歡,竟然是國際自然保育聯盟(IUCN)一百種有害入侵物種之一,不請自來,是一種危及本地生態的物種。銀合歡之所以有害是它的根部能釋放一種物質,抑制其他樹木生長,最終便可獨步成林。你可能不同意,這與家貓齊名,同樣是入侵物種一份子。通道兩旁大片被鎖上的空地自由發揮,日常有樹、花季有野花海,在四周已經高樓密佈的鑽石山區猶如市肺,我想像它是尖沙咀的九龍公園,只是它只容許我們在網外遠遠觀看。通道空曠,在黑夜沒有大多招牌燈火照耀,我甚至曾經待在這兒觀星。
再後來,鑽石山市肺變成露天停車場,市肺做不成,成了肺積塵的病肺,到後來,便是沙中線大工程。無名街的前世今生大概便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