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埔公園仔
大埔公園仔又名四里公園,因為公園仔被大光里、大明里、大榮里和廣福里包圍,呈井字型,中間就是大明里廣場,又稱大明里公園。這裏可說是大埔人所共知的地點,亦是每個大埔人必到之處,因為這裏商戶林立,食肆眾多,又鄰近廣福道,所以這裏常常人頭湧湧,偶然走到公園仔,有種身處旺角的感覺,自己也變成了罐頭裏中的沙甸魚,是大埔著名的地標。
但在我回憶中的公園仔雖然熱鬧,但也不至於水洩不通。
我從小住在大埔墟附近的運頭塘邨,算來也在大埔度過二十載。雖說我住在運頭塘邨,但邨內的街市和食肆實在太少,唸幼稚園時已經和媽媽一起到大埔墟買菜和吃午飯,到後來領展的魔爪伸延到運頭塘邨,街市裏僅有的小食店也逐一倒閉,到大埔墟「覓食」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我對於公園仔的回憶是從味覺開始的。
那時幼稚園放學,牽着媽媽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到大埔墟,我們最常到廣福里的「新明發」吃盅頭飯,其盅頭飯遠近馳名,加上價錢相宜,只需十數元便可買一客盅頭飯,所以甚受大埔街坊歡迎。我最喜歡在冬天時吃「新明發」,每當向夥計說︰「一個鳳爪排骨飯唔該。」夥計打開蒸籠,蒸氣源源不絕的湧出來,已能感覺到那份暖意,堂食時,「新明發」會直接用瓦盅上菜,我還記得摸着瓦盅取暖,四周的大人在談天說地,也許他們在說馬經,也許在講街市的菜價,但這一切與我無關,我自顧自的沉醉在瓦盅的溫暖上。有時叫外帶,看着夥計眼明手快的拿出瓦盅,然後用刀把盅內的飯刮得一乾二淨,動作流暢,有如行雲流水,總使我驚歎不己。現在「新明發」依然在大埔墟屹立不倒,由於名氣,在同一條里上有數家模仿它的餐廳,一樣都是用瓦盅蒸盅頭飯,但我還是會到「新明發」,感覺上最為正宗。漲價了,味道依然不變。老闆有空就會和客人聊天,下午兩時多,人客不算多,感覺悠閒,頗有老區緩慢的生活節奏。
吃完飯後,媽媽便會拖着我的小手到街市買菜,有時她會光顧大光里馬路旁的水果店。那時候的大光里人雖多,但由於臨時街市還在鄉事會街,人流遠不及現在,仍然有空位讓街上遊人站到一旁談天。現在的大光里你只要停留多於一秒鐘,便會被身後的人撞到,然後你就會聽到不滿的「嘖一聲」,偶爾還會感覺到後面有一隻手推你前進。
今天經過那水果店,人流雖然增加了,但單從店面而言,和回憶中的相比,這間小小的商店似乎凝住了時間,留在九十年代的美好時光。
「雷霆八八一商業一台……」,一樣的電台口號,一樣大的聲浪,把我帶回小時候的大光里。
「鄧太買餸呀?」街上一個挽住菜籃的婦人認出我媽,和她打招呼。
那時的大埔人口較少,街坊們又集中到臨時街市買菜,在街上碰上也不是奇事,街上路人的面目都是可辨的。所以里裏常常有一堆堆太太組成的小圈子,說着邨內的逸事或互相寒喧。媽媽也常常在大街上被其他太太截住,有時我會牽着她的手等她說完,有時我則不耐煩的踱步。
「係呀,食完飯同細女去買餸囉。」由此便掀起了她們漫長的談話。
我聽着她們說話,感覺無聊,便四處張望,看到馬路旁的水果店,於是便走過去。當年老闆娘對我這小豆丁份外關心,有時會請我吃水果。
水果店的老闆娘走過來,笑着說︰「妹妹,想食生果呀?」我點點頭,然後她遞了一個小桔子給我,說︰「試下啦,啲砂糖桔好甜嫁。」
她給我的感覺十分和譪,於是我不疑有他,將小桔子放進口裏,果汁四溢,甜甜的。這時我媽媽也和別人談話完,走過來看看我在做什麼。
「妹妹,啲砂糖桔好唔好味呀?」老闆娘維持一貫和譪的笑容問我。
我點點頭。
老闆娘乘勝追擊︰「靚太買磅翻去食啦,妹妹都話好食。」
現在回憶起來,我好像看到她眼中出現了錢的符號,頭上長出魔鬼般的角……
媽媽將決定權交給我︰「你鍾唔鍾意食呀?」
我又點點頭,小時候的我只懂點頭。
「咁俾一磅砂糖桔我吖。」
事後我媽說這間店的生果挺好,就是貴了點,叫我下次不要再貪吃,試吃後不買很尷尬。但媽媽之後也有到這店買水果,她說因為有次和老闆娘提到我久咳不愈,聽到她說燉橙有止咳的功效,便讓我試一下,情況果然有改善,於是開始光顧,和她熟絡起來。
因為時間流逝,回憶變得紛亂,沿路走進大光里,拾回記憶碎片,剩下的空白就由媽媽填補,總算拼好了這記憶拼圖。
現在水果店的收音機聲浪依舊一樣大,貨物依舊放到行人路上,但老闆娘卻漸漸淡出這小里,現在多由夥計打理,夥計也繼承了老闆娘的能言說道和高聲叫賣的絕技。水果店看似不變,但歲月始終會遂漸將一切沒收,惟有傳承,才能將技藝、情感和回憶一代一代的流傳。
小店逐一倒閉,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家連鎖商店。站在大榮里的郭仔記前,吃着咖喱魚蛋,看着對面的維特健靈,不禁歎息。大埔墟是老區,地鋪上的住宅皆為唐樓,樓內甚至有劏房,對生活困苦的他們來說,引入此類連鎖商店是對他們的嘲諷。他們應該希望有價錢便宜的食肆多於一家又一家藥房吧。
我想,在四里之中不變的,還是中央的大明里廣場。無論周遭商鋪如何變遷,廣場內的孩童還是歡天喜地的在廣場內追逐。他們在滑梯上盡情地笑,也有的奮力的追着父母吹出來的肥皂泡。我也曾是這裏的常客,媽媽在公園裏和其他人談天時,我就會在公園裏爬高爬低,像一頭甩繩馬騮。老人則在公園的另一方下象棋或笑談天下事。每逢星期日到公園,更會看到外籍工人聚集於此,三者共存於同一空間內而不起衝突,社會和諧原來如此簡單。
小小的四里雖然殘舊,但卻商機處處,銀行、連鎖商店、街坊小店,甚至推着車叫賣的小販也能找到,不同的文化在這交匯。他們在為生活打拼的同時,又會和街坊打交道,甚至記得你的樣貌和飲食喜好。我看到的是一個老舊,卻富有生命力和人情味的地方。
大埔四里就是這麼奇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