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仁街：貧富的分界

站在啟仁街，合上眼，會聽見學校清脆的鐘聲、學童朗朗的笑聲、單車活潑的「叮叮」聲。但，誰會想到，從前這條街是貧與富的分界，是天與地的分野？

位於九龍灣的啓仁街，對你而言應該相當陌生，除非你是街坊。街道一邊是私人屋苑麗晶花園，另一邊是三間學校與單車公園。麗晶花園多年來屹立不倒，但另一邊的啓樂臨時房屋區卻早已不見痕跡。

小時候，在我眼中，啓仁街是貧與富的分界。兩歲時，我家的木屋被燒毀，一家五口被安置到臨時房屋區。在這裏，每個單位都有兩層，下層是放不下飯桌的「廳」；上層是一個全家同眠的卧房。單位內沒有獨立廁所，要走最少十分鐘才到達公廁，所以痰盂是每個家庭「救急」的恩物。浴室更是天方夜譚。洗澡時，我們只能窩在狹小的廚房，蹲在膠盆裏快快沖洗，深怕在溝渠偷窺的好色老鼠隨時闖入。當然，蟑螂、蟲蟻也是時常來訪的老街坊。

在我們這些住臨屋的孩子眼中，麗晶花園是有錢人的天堂！媽媽在該屋苑當大廈清潔工。每逢假日，我都會充當她的小助手。聽住在這屋苑的同學說，他們家竟有廁所、廚房、睡房、書房和雜物房。嘩！竟然連雜物都有房？每次經過樓宇的單位，我都會放慢腳步，一邊享受從門縫溜出來的冷氣，一邊偷偷窺視「豪宅」的環境。屋苑內更有商場、網球場、籃球場、遊樂場和游泳池等配套。我常常站在啟仁街，遙望「對岸」的高樓，心想：在我仰望它的同時，高樓內的人會否在俯視著我？

啓仁街是一條「單程路」，我們會橫過它，到對面的麗晶商場買東西，一沾貴氣，或是偷偷竄進只供住客使用的遊樂場玩耍。但是麗晶花園的居民，甚或其他外人，斷不會踏足我們這個「貧民窟」。

然而，10歲那年，一個外人到訪，改變了臨屋區的命運，也改變了我們的命運！1996年，突然有一天，一大隊清潔工人一絲不苟地清洗街道和公廁，也為殘舊的設施掃油。鐵皮屋上貼滿了「清拆臨屋」的標語。原來要來訪的貴賓竟然是港督彭定康先生！那次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見港督。一大群傳媒、官員、保鏢圍擁著他，而他則皺著眉巡視。原來他沒蛋撻吃時是這樣子！我聽不懂他說了甚麼，只知道沒多久，我們獲分配公屋，終於有機會「上樓」了！

搬屋公司的貨車停泊在啟仁街，我們小心翼翼地把僅餘的家當搬上車。貨車開動，我頭也不回，只管盯著前頭的康莊大道。

後來，聽舊街坊說當年港督到訪鄰近的啟祥臨時房屋區時，有居民送上老鼠，把他嚇壞了，所以他決定清拆所有臨屋。但即使清拆在即，我也沒回去見它的「最後一面」。難得逃脫，怎會自投羅網，再重拾那痛苦的回憶？

年月漸逝，人大了，才懂得懷緬過去，決定尋根！雖然早知臨屋區原址已改建為學校和單車公園，但重臨舊地，親眼目睹眼前的景象，仍不禁慨歎滄海桑田！從前的家只淪為單車公園的公廁！也好，總算有個獨立洗手間，哪管遲了二十年！腳下的啟仁街早已不是貧與富的分界，而今天的我亦不再是當天的我了！我終於明白，根本不須仰望對面的高樓，貧富的分野從來不在街頭，而在心頭！當最苦的日子都熬過了，今後還有甚麼好怕？

感謝臨屋，讓我得嚐回甘的滋味！感謝啟仁街，見證了我的成長！

投稿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