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台山・炮台山道

啞火

黃裕邦 文類:散文

作者簡介

黃裕邦

詩人。作品Crevasse奪2016年Lambda Literary Awards男同志詩歌組別首獎,中譯為《天裂》。2017年榮獲香港藝術發展獎藝術新秀獎(文學藝術),2018年獲Australian Book Review Peter Porter Poetry Prize。


 

街道就是回憶摺疊出來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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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五那年,由香港仔居屋搬到炮台山道私人屋苑,我初嚐到向上游的滋味,不再和家姐同房,不再睡碌架床,樓下就是超市,甚至行路時步伐也是脹大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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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的腳步是碎碎的輕拍子,牠底盤低,屬短腳族,陪我每天在炮台山道散步兩次,那裡是牠的宇宙。牠不聽故事,但喜歡陌生人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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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是學校區,我會考高考地點差不多全都在寶馬山,沿炮台山道上就是。回想,炮台山道也只不過是一條功能性的街,供人短暫停留,在這裡上學的會回家,在這裡住的會離開,去尋找一個像時間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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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走會怎樣?」
「就很難回來了。」

葉覓覓,《我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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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高考時有一個男生常常坐在我附近。後來他應該在銀行上班,因為他每天打呔穿西裝。後來他會常常拖著同一個女生,他應該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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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能性強的東西是操縱,也是種密謀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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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年前,有一個瘋子常常站在炮台山道抽煙,他頭髮很短,身型比較胖,穿拖鞋,不洗澡。有時他會靠着超市的玻璃或金文泰中學的外牆沉思,有時他會大叫大嚷,重覆著同一番話。我見過他深夜在街上掌摑他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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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間,總會有學生跑到超市買些沒營養的東西,並用普通話討論買哪款烏龍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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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這裡廿年多了,我開始懷疑我是在時間裡罰跪,等待某些人某些東西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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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是種密謀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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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認識了落差,耳朵開始聽不懂東西。落差人品一般,討厭縮寫,和我一樣是水甁座,看不過眼的總要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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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需要,我會把說話重覆的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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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年某下午,人在銅鑼灣,在手機上看到N在英皇道我家附近拉票,我馬上坐巴士趕去,想對他說「加油」。我們聊了幾句,他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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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沒有回家,而是折返到銅鑼灣。年多後在台北寫了封六七頁紙的信給他。兩個下午,我沒有喝咖啡,也沒有恰當的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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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差説在不期待對方回覆而彼此又不是太熟時寫的信很像一封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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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自己家的街頭恰當地吻過是一種權利、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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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年除夕,我獨自在家。突然「砰」一聲,對面大廈的住戶通通在窗邊往下望。兩個鐘頭後,跨年煙花開始了,我只聽到煙花的聲音和迴音,那個看不開的仍被帳幕蓋住,負責倒垃圾的工人在旁如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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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有時間,會對着鏡子說「可以老,但不要醜得像一些人的理由」。我想起在寫給N的信裡,我引了一句歌詞,歌名是《推開世界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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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為那個看不開的會是那個瘋子,直到前幾天下班回家,遇上了他和他媽媽兩個人倚著路旁的欄桿,看著無數的私家車模糊不清的駛過,角度很一致,背影很安靜,彷彿各自的記憶都化成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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