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居民

說起來,我是紅磡的原居民。從出生証明書處得悉,我出生時的「家」位於紅磡黃埔街一所唐樓天台的板間房。只是在我出生後不久,家人成功編配到黃大仙的公共屋邨,本族從此撤離紅磡區。
數年下來,我又辗轉回到紅磡,居於黃埔街不遠處。赫然發現「原居地」依然安好。只是媽媽口中的紅磡碼頭,已是滄海桑田,一片汪洋如今已亮起萬家燈火。
今天的黃埔街仍看到幾十年前的唐樓群,街上也零星地存着幾家賣髪品的老店及街坊食肆。雖然已見到借發展圖利的地產商蟄伏其中,但黃埔街仍奇蹟地未被發展巨輪全然輾過,也許要多謝在附近札根的殯儀業務,不但叫原紅磡海岸線的一小片地段有陰氣凝聚的感覺,就連方圓十里的街道,都被掛上負面但有趣的名稱,例如在黃埔街附近的寶其利街、溫斯勞街和曲街,就被人叫作「仆你個街」、「陰屍路街」和「仆街」,有時真要佩服廣東人在語言暴力上的狠辣和黑色幽默。在這種氛圍下,要在這一帶發展商業住宅自然難有吸引力。於是,多得「先人庇蔭」,黃埔街的發展慢下來了。
每次經過我的「故居」,都會抬頭看看那八成是僭建的舊樓天台,想像着現在居於時下統稱為「劏房」的板間房,會是怎麼樣的一戶人家?如果香港數百年前的原居民以新界的村屋落戶,板間房或劏房也許是戰後香港原居民的住居特色。
本族早年於黃埔落戶,是生計使然。媽媽在小時候向我們解釋過:「外公在『多吔』上班嘛。」當時年紀小,沒有意識到媽媽在說英語(也許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英語)。「多吔」的謎底,被黃埔街附近的另一條街道解開了。在黃埔街沿寶其利街東行,有一條船澳街Dock Street,那就是外公上班的地方了。那處原本是一個船澳Dockyard,也就是媽媽口中的「多吔」。對,外公正是鼎鼎大名的黃埔船廠的一名小小員工。即使媽媽外嫁了,也和爸爸留在黃埔街居住,一則可以多回娘家,再者黃埔街不遠處就是紅磡碼頭,在沒有海底隧道的年代,對在銅鑼灣香港公司(即現在祟光的位置)上班的爸爸,紅磡碼頭可說是支援本族經濟的要塞。於是,黃埔街和船澳街,不但是香港造船業的輝煌歷史的標記,也是我們這些星斗小市民的生活印記。
還記得在遷回紅磡後,帶了年邁的母親來看新居。但令媽媽最感興趣的,並非簇新的建築群和各式設施,而是黃埔街附近的一景一物。當她步進紅磡碼頭原址時,眼睛倐地亮起來,靦腆的說着往事:「嗰陣時拖住你啲家姐,喺碼頭等你老豆放工返嚟囉。」 那時我在母親的臉上,看到了少女的溫柔。
之前在灣仔上班,往返紅磡與灣仔的渡海小輪已成為我上下班的恩物。當小輪開始靠近紅磡碼頭,心頭會透出一股莫名的平靜,彷彿看到對岸站着一個樸素的少婦,正緊握一對小女兒的小手,凝望維港的不遠處,佇候着她男人的歸航。當小輪逐漸靠近碼頭,你會清楚看到那少婦眼睛閃動着,臉上泛起一抺淡淡的華彩。她深信這個快要步出碼頭的男人,會帶給她幸福的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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