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在沒有盡頭的英皇道上乘電車

那夜很冷,在香港島東邊小山走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在十一時晃到筲箕灣的街上。沒有角落可以休息,在街角如老鼠亂竄。十二時,最後垂頭喪氣,打算在金華街的公園石椅上睡。穿好毛衣外套坐下,又發現尾班的電車準備發車,我就大包小包的衝了上車,走到上層。即使不知總站何處,但比冷冷的睡在公園好。
凌晨遊電車河。車窗如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電影屏幕,我就像電影院選位置,坐正中間,空無一人。聽電車輪碰撞軌道的聲音,穿過筲箕灣的小屋,走上英皇道,在寒冷空氣中輕敲幾下「叮叮」。凌晨的英皇道不算奇景,但若你午夜登上電車,會好比乘上列車穿越銀河。在天橋和高樓、舊樓間走過。燈火透進車內,車內四周的玻璃窗又互相倒映光線,霓虹招牌覆蓋在行人上,街燈又蓋在唐樓白光燈間,一張張底片重覆放映,風景堆疊成虛幻。月亮又打趣的,半個笑容坐在街末的高樓上,景象極是浪漫。一個人的紙醉金迷只是二元三毫。
一個人的紙醉金迷,伴隨還是那一片片的寂寥,好比狂歡後的回家路,格外單薄,但又明明已經一個人好久好久。電車內,街燈有序的淹過前排,蓋過我,又翻到後排座椅,我就在幽暗車箱裡,像浮島隱隱約約的出現在暗黃波浪間。看出車窗,北角的英皇道。深夜,我卻想起白天。上香港大學社區學院時,與稚嫩的戀人常常在英皇道上穿來插去,從北角的課室走到炮台山的課室。英皇道的午夏,窄路和棚架間,路人想要走快,但又不知要越過誰;跑到300多號時,看見那彎路盡頭的唐樓,便知道已走了一半,會莫名的安心;新界來的兩人看見皇都戲院大廈都嘖嘖稱奇,說有天要爬到那怪怪的天台冒險。還沒看到,愛情的夏天就跑掉去了。
我坐到靠窗位置,從電車俯瞰過去的兩人,走得很急,也許還在趕課堂。在黑夜那邊,我問:「這些年來,發生了什麼事?」從大學沒有很多朋友,她卻喜歡我的孤僻,最後孤僻又討厭兩人,這幾年變成更大的孤僻。於是,我都習慣不再為自己的問題推敲,為什麼非得要消失幾天不回家,最後公園睡不成,倒窩在電車裡。我已經厭倦問自己為什麼,再問下去又有什麼改變呢。所以脫口問到,又立即停止再想下去,只默默看電車給我的畫面,偶爾流幾下淚。發生了也就算罷,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還能掉淚更是好。
窩在電車裡感受可貴暖意,在現實街道上,又在電車裡與超現實抱擁,當成自憐。明明是從筲箕灣到堅尼地城的電車,路軌是這樣走,但總是無法在英皇道離開,又或是,英皇道延伸成很長很長的路,而一幕迷幻電車,是孤獨給我的止痛藥。我最後睡在移動的電車裡,以浮光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