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下的香港

我最喜歡看著媽媽,看著她坐在一面叫「鏡子」的東西前面,拿著各種不知名的東西往她臉上塗抹。她在家的時間不長,總是匆匆地在冬日天空黑漆漆的時候出門,在夏天蟬鳴靜下來的時候回家。
爸爸和她一樣,雖然我每天都能在家看到他,但他總會躲進房間裡,坐在一個會閃爍著一條條橫線的、方方正正的東西前說個不停,旁邊的灰色盒子還會發出聲音。
他們到底在做什麼,我不知道。
隔壁家那個毛茸茸的哥哥告訴我,他家大人經常說:「隔離嗰隻大狗食得真係多,日日仲要帶落街沿住條斜路行兩轉。好彩老細你唔係狗,如果唔係有排我受。」
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哥哥也沒有解釋,但我覺得他是知道的。
每天在我吃過飯後,阿姨就會帶我出門散步。這是我簡單的生活中,除了和難得一聚的媽媽爸爸在家一起吃飯以外,最令我開心的事情。
我家坐落在一個叫何文田的地方,阿姨經常帶我走的那條路,好像……叫佛光街?那條街的路,我覺得不好走,因為那裡總是斜斜的,向上走費勁得很,但向下走卻能走得飛快。一個經常走這條路的大姐姐跟我說,這條下坡路要走到近乎山腳位才會變得平坦,如果行走時分心做其他事情,很容易會控制不住腳步衝出馬路。
她說,這條回家的路,就是一條濃縮的人生路。前半生都在向上攀爬,即使精疲力盡也要向上走,不能回頭;撐過這段艱辛的歲月之後,儘管未必能取得什麼偉大成就,但至少後半生能安心地任由自己漫步,哪怕是走著下坡路,自己的內心也能堅定地「看見」最終目的地,不會迷失自我。
我懵懂地聽著她的話,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散步的路上,我最喜歡走在混雜著青草和泥腥味道的一邊,因為接近家的那邊總是會有熱氣冒出來,還帶著令我不舒服的機械臭味,很混濁。阿姨說對面的公園可以幫忙凈化這些有害氣體。我覺得這樣很奇怪,住在公園裡的小傢伙們,難道就不會覺得困擾?我聽那個叫「電視」的東西說過,這樣的情況可以向一個「食環署」的人投訴。
我不知道那些小家伙們知不知道。
其實沿著佛光街走回家是為了鍛鍊身體和節省車馬費,講真,我不喜歡這麽做。不過,能在車費上省到多少是多少,這都是家人的血汗錢。雖然家人總讓我不要太在意,該花的錢還是要花,但我覺得這不合適。
與山上有著私人屋苑和政府部門,晚上甚少有車駛過的寂然無聲不同,走到山下,那裡有著好幾個公共屋邨以及幾條主要道路,無論何時都有各種噪音:有車輛發出的叭叭聲、有此起彼落的人群聊天聲、有從早到晚播放著的反迷信宣傳語:「邪教法輪功——害死人」。只有一些早已關門的地鋪是安靜的,例如裝潢老舊的涼茶鋪、亂中有序地排列著各種祭祀用品的香燭店一類的。
山上山下,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但我知道,這裡只不過是香港的一個小角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