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的鵝頸橋

鵝頸涌向北穿過軒尼詩道便流出海港,但在未到電車路之前,有一座矮矮的白色建築物橫跨涌上,那就是當時的電車公司員工飯堂,(時代廣場本來的原址就是電車廠總站),它的收費較外間冰室略為便宜,父親偶爾會帶我上去喝杯飲品,一角錢一杯「奶水」是最低消費,「奶水」就是滾水沖煉奶,若肯花上兩角錢便可享受一杯「滾水蛋」,那是把滾水沖注入內有生雞蛋的水杯,加糖,等雞蛋半熟後再攪勻,便會成為一杯色味俱佳的營養飲品,單單看著蛋白在熱水裡慢慢轉熟已是一種享受,不過通常只有看著他人攪拌雞蛋的份兒,自己永遠只是飲「奶水」。
經由這個飯堂也可過涌,而且可以避開羅素街的人潮,不過卻接入燈籠街,由於這條街已接近軒尼詩道,那裡有許多商店,又有些生產工場,環境較為陌生,自己一個人較少到這裡。羅素街就不同了,貼著電車總站的圍牆外排列著十多家大排檔,賣雲吞麵,士多奶茶,咸甜粥品,各式油器和糕點,印象最深的是一角錢可買一件厚厚的眉豆糕,上面鋪有一層亮晶晶的黃色糕皮,令人垂涎欲滴,打著漱口盅可買一角錢芝麻糊或杏仁露,或者大著膽子叫檔主來個黑白兩色「雙溝」。
在這一列大排檔對面的商鋪都是賣食物居多,記得有個叫容記的冰室,它的紅荳雪條是兒童的夏天恩物;故此一有零用錢便往羅素街跑,找吃的,但全部都是買回家吃,從來不敢學人家坐到那些長條板凳上的小凳子,那要很高功力才可坐得穩,更不要說安心進食。
在灣仔道也有幾家大排檔,不過食物款色不多,故此還是喜歡到羅素街去;近天樂里那裡,有間叫英記的奶茶檔,店主把三文治切下來的邊皮留下來,以極低價錢出售,五分錢(斗零)也有交易;有時候肚子太餓,(其實是嘴饞),就去英記買五分錢麵包皮回來,用暖水瓶的熱水泡開,加上沙糖,跟妹妹一起分吃,也吃得很有滋味,有時候買回來的麵包皮已經發酵變壞,又捨不得馬上丟掉,心存僥倖,照舊用熱水泡開,試探著吃上幾口,實在不能吃下去,才不無惋惜地拿到廚房倒掉。
英記隔鄰有家賣魚蛋粉的,他們把魚皮炸脆,吃魚蛋粉每碗三角錢,若加一角錢,店主可添上兩塊炸魚皮,若獨立買炸魚皮,每份也要三角錢,故此只有看人家吃的份兒。
要數最便宜的零食,就不能不提「叮噹糖」,賣者沿途敲響他手上用來切割糖塊的兩片厚鋼刀,我們在尾房聽到叮噹的響聲,便會走到前面騎樓來觀看,有些檔主單純賣糖,有人要買,他便在四方的糖盤上敲出一小塊硬身的紅糖來,(味道很濃,很吸引人),包在紙片上讓人拿走;但有些賣者則兼營收買生意,小朋友若果沒有零用錢,不打緊,只要把家中雜物拿出來,照樣可以換糖。
這個安排要考驗雙方的判斷力,不過,小販若判斷錯誤,他最多不過損失一片大了些少的紅糖,小朋友們則費煞思量,到底家中雜物中有那些不太值錢而可以換糖的呢?若那件雜物有用途,有價值,拿了出去換糖,那跟偷取家裡的金錢去買零食有沒有分別呢?父母一時或不會察覺,但若知道了會有什麼後果呢?籐條炆豬肉!不過,紅糖的滋味也很吸引人,到底要怎麼選擇才好呢?也許,這就是人生第一次的「兩難」吧!試過有一次我把一件非常不值錢的物品拿去換糖,小販一看,乾脆拒絕交易!
同樣有特色的是「飛機欖」。賣者首先在馬路對面選好位置,站定腳跟,或者吹起小喇叭,或者自己唱出幾首小調歌謠,總之務要引人由屋內走向騎樓觀看,當有人示意要買時,他便施展渾身解數,用上極誇張的動作把預先包好的甘草欖準確地擲入買者那層的騎樓,只要不失手,總會換來一陣歡呼聲,只要氣氛哄動生意就會陸逐有來;這個把錢用紙包好擲下來,這個又在樓上叫買,好不熱鬧。
在這場合裡,小孩子都不會光顧,一來他們不懂得欣賞甘草的滋味,二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要他們高聲叫買,一般小孩子都沒有這個膽量,不過有熱鬧可看,當然樂得湊在人群當中。
投擲技術高超的還有派報員,不過他們總是悄無聲色,而我們那層樓又沒有人訂報,故此對他們全無印象,只是偶爾在打風的日子有報紙錯誤地擲入我們那層的騎樓才知道有派報這麼一回事,(報紙被橡筋圈紥成一枝短棍的樣子,以便於投擲)。
有熱鬧可看的還有一幫表演馬騮戲的,他們不定期在涌旁的空地上表演,來到後,先擺好道具和陣勢,敲起小銅鑼去吸引圍觀者,猴子的主人便會引導牠們做些引人發笑的小動作,好像翻筋斗,抱拳作揖,拉車子等,但他們的衣衫接近襤褸,猴兒瘦骨嶙峋,戲服褪色褪得很厲害,表演完便會來收取打賞,我從來不會走上去圍觀,只是在騎樓向下張望,算是有些印象。
印象深刻的是看煙花。那時並不經常放煙花,事前大家早已奔走相告,在發放前已在騎樓站滿了人,我們只要往大三元酒家那個方向望,便可看到璀璨奪目的煙火在海傍上的天空綻放,色彩艷麗,形態變化萬千,在黑夜中特別搶眼,每次都看得目定口呆,引發不少遐想。
有一年出現日蝕的天文現象,父親看了報紙的報導,依時準備了一盤墨水,想在倒影中看看太陽會怎樣被月亮遮蓋,但墨水的倒影效果不佳,結果甚麼也看不到,唯一知道的是不能直視太陽,否則會傷害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