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飯記

中學時在石硤尾上學,雖是修女學校,倒還允許學生初中起便能外出吃飯,幾個女孩錢包湊起來也不夠一百元,只想找個地方吃得又快又便宜。後來有人竟找得「十蚊一碗雲吞麵」(這個價錢到了我畢業那年也只是加至十三元一碗),加四蚊還有凍豆漿,自是慢慢成了那家粥麵店的常客。同學不太喜歡來吃,終究是奄尖小姐,嫌髒又不體面——一入店門烈烈的牛腩湯便盪了過來,店的椅桌總是有點黏黏的,還有幾個嘴角叼著牙籤在翻報紙的老伯長期佔著幾乎要仰頭九十度才能看到的電視機。門口一桌放著老闆娘包到一半的餃子,筷子還戳了在上,豬肉碎和菜揉成一團,不時有蒼蠅停佇。後來我便不時一個人來,特別是正在儲錢打算買些甚麼時。
麵時常很淡,我便拿來整壺醋,浸泡一樣倒進麵裡;又有時不夠飽,多叫了碟牛角酥或炸兩,點甜醬或麻醬時滴到校裙,淺淺一點,味道卻很重,回校後要特地洗擦。
在麵店旁邊的是雙喜餐廳,還是由右至左的排字,我沒有光顧過,畢竟在門外偷窺過幾次,內裡全是「麻甩佬」、阿伯,許多人都叼著煙,害我總沒有膽子一個人走進去,倒是還看到有貓在卡位間穿來插去。門外有個麵包架,賣紙包蛋糕、椰撻之類。我後來把這些觀察加了些聯想,改成「外公帶我到雙喜餐廳吃通心粉(或膶牛麵之類,我忘了)」的學校作文,末段不忘充滿教育意義地緬懷一下(從沒發生過的)與外公一同吃茶餐廳的時光,寄語既應珍惜親人,也要支持這些充滿香港特色的茶記。那篇文後來還貼了堂,並由老師替我拿去投了些學生園地,讓我沾沾自喜了好一陣子。
那還是過了相當久後,甚至在我已經畢業好幾年,才知道這條街叫巴域街,已被收購重建。或許是情意結,上兩星期帶中學文學散步,特地跟學生走了這裡,現下成了地盤,圍起一幢幢已被砍得半碎的老房子,露出蒼白斑駁的內牆,好些牆上還貼著嬰兒海報或明星照片,不知是離去太匆匆還是不欲一同帶走。
從前常看的西醫也遷到了對街去,遺下沒有拆走的招牌和貼在玻璃上的大字名銜。有人就在那些「香港大學內外科醫學士」、「澳洲皇家全科……」的字下曬起鹹魚來。旁邊的「田生地產」則乾脆賣起水果來。我叫學生想像一下自己若是這裡住客、店舖老闆、職員、街坊,在這裡被清拆前的最後一天會做些甚麼。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還是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