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水彩園路

在我逃離那個嗜虐的父親、懦弱的亡母前,我們一家,一直住在彩園路上,一個平凡低調的居屋屋苑。彩園路連接著上水火車站,再往前走十分鐘就是我就讀的小學、中學。那時媽媽叫彩園路作「大馬路」。那的確是小小年紀的我見過最大的馬路,路上常常有大型的中港貨櫃車穿梭,那車輪比我的人還要高。
父親是中港貨櫃車司機,在九七之前還蠻吃香的,人工高,要穿梭中港兩地,一星期也未必會在家睡一兩天,所以小時候,每次父親回來都會很興奮,有好東西吃,或者可以說服媽媽去飲茶。 那時候,會在屋苑停車場外等父親,停車場外就是「大馬路」,「大馬路」對面就有一個爛地停車場,泊著貨櫃車、貨車、滿是塵土的私家車。 有時候,父親會把他那巨型的貨櫃車頭停在大馬路邊,讓我和妹妹爬上去玩,我還依稀記得,那車頭內的床舖、竹蓆,和那汗臭混合著汽油味的混濁空氣。
那時候,是快樂的。
父親回家的日子,一家就會沿著大馬路往火車站方向行。那些年,上水還沒有麥當勞,每次媽媽帶我們去太和的麥當勞都是令人興奮的大事。而當父親在的時候,就會到太和的美心酒樓飲茶。 後來,我長大了一點,上水也多了一點私人樓宇,新都廣場、上水中心、上水名都……當時最大最豪華的上水廣場剛剛落成,有一間佔全層的美心酒樓,有一間不大不小的泰國菜館,有我和妹妹喜歡流連的商務印書館。當然,這些食肆、店鋪,都在不久後一一被取而代之了。
彩園路上並沒有店舖,只有一邊行人路通往火車站,另一邊行人路則通往小小的屋邨商場。
稍為長大後,家開始變得不一樣,而我則開始了和朋友、小男友在放學後到處蹓躂的生活。那時在路邊,還未有一箱箱的奶粉金莎或益力多,只有間中經過的學生、老人。我和那時的閨密,就這樣光天化日下把路邊的謝霆鋒海報拿走。同一時期,初嘗「出夜街」的滋味,總愛到彩園天橋夜市買串燒、糖水,然後到朋友家中通宵看日劇。
每天上學,放學,都走在大馬路邊,我還記得兩旁大樹在春夏交替時的青草味、總會有蟬鳴的聲音、冬天的冷風刮在面上的感覺,這些,我全都記得很清楚。而那小小的彩園商場,則載滿了荳芽初戀的回憶。那買材料製作小手工給男友的文具店、那曾經放學後總去吃涼粉的小食店……和初戀一樣,都不在了。這些所有的一切,都留不住了。
那時候,是懵懂的,開始知道世界多一點點,卻也開始慢慢離快樂遠了、疏了。
再成長了一點,我離開了那個「家」,搬到大學宿舍,挑父親不在的日子才回家。每次從火車站出來,都會沿著「大馬路」回家。 那是最快最直接的一段路,讓我可以回家見到媽媽、見到妹妹。但漸漸,那段路變得很難走。地上有很多紙皮箱,路邊蹲了吸煙的男人,你走在中間,總感到他們的眼光在你穿短褲的腿上遊走。每一次回來,都好像比上一次多人了一點,除了背著GUCCI、LV 腰包的肥腫男人,也看到很多不知是流鶯還是走私者的女人,推著沒有嬰兒的嬰兒車,運著不知是甚麼的紙箱在馬路兩旁往來。然後每次走那每一段路都是一次障礙賽。
後來,我有工作了,有不錯的收入,為了省時方便,我常常回家時都選擇的士,直接到家門,我再沒有走大馬路,而其實,我要走也應該不及那群新「地頭蟲」爭吧?
最後一次到彩園路,是回去替媽媽收拾遺物。沒想到,父親在媽媽過世第二天,已把所有屬於她的物品扔掉,要收拾都沒東西可收拾了。就這樣,在淚水、憤怒中,我離開了,我再沒有回到彩園路,再沒有回到那條我曾經在那裏期待父親、牽著媽媽的手、懷著對未來無限憧憬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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